朱序同她说过了姚棠的事,隔了一日,她便在凌相的陪同下去面见了苻坚。
侍卫通报过后,凌相将她搀扶入帐。
彼时,苻坚正倚在案后的软榻里,瞧见她微跛的模样,轻轻眯起了双眼。
“给桓大人看座。”
他随手一挥,便马上有人来为她备好座位。
“多谢秦王殿下。”
向着案后的人颔首施礼,她缓缓坐了下来。
座上,苻坚乜斜地开了口。
“桓大人既然伤还未好,又是什么事一定要来亲自见本王呢?”
她则一直作一副恭敬的模样,同他笑道
“下官此来正是要多谢秦王殿下。”
“谢本王什么?”
苻坚在座里微偏了偏头,嘴角若有似无地上扬。
她则娓娓道
“一是谢殿下命朱大人送来的东西,二是谢殿下的厚爱。”
“哦?”
初听她的话,他似乎是有些意外。
但随即,他脸上又突然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那模样似乎是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个较量。
她依旧做一副淡然的模样,继续道
“这几日下官听说,殿下因着我的事,惩戒了那个马夫。”
“是有此事。”
他轻耷拉了眼皮,似漫不经心地回了她的话。
她带了几分抱歉的语气,又向他道
“其实本就是下官自己不小心,实在是不怪那个马夫,他已经很尽责了。”
“没想到桓大人对一个马夫,也是如此的上心。”
苻坚眯起了深不可测的黑眸,说话间,指腹轻轻摩擦着掌心坚硬的老茧。
而她亦是瞧见了他的小动作,便慢慢起身,来到了大帐的中央。
“殿下,下官实在是不想让自己的过失,连累了无辜之人。”
“桓大人”
这一声,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唇线微弯。
“只是一介草民而已,没有护好使臣大人的安全,就是死都不足为惜。”
见他态度稍显强硬,她也不甘示弱。
虽面上带了笑意,却是义正言辞道
“芸芸众生,生而平等,又怎么能以所司职位来区别高低贵贱呢?”
“所以,桓大人是在教训本王了?”
他的语气一瞬有了凛然的寒意。
一旁的凌相看着,也是暗自为她捏了把汗。
她却始终面不改色,温和而语。
“下官不敢,秦王殿下也是为了下官的安危才对那马夫稍加惩治,不过……”
“不过什么?”
他轻挑起一边的眉毛,似对她这种说话方式有些不满。
“不过,若是叫别人以为秦王殿下是恃势凌人,那就是下官的罪过了。”
闻言,苻坚先是沉默不语,脸上的神色也是几番变幻。
最终,他却是朗笑一声。
“原来桓大人是在为本王着想,看来是本王错怪桓大人了。”
她立即笑着应和
“下官又岂敢说殿下的不是,只是若此事真的发生,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下官,下官这也是为自己开脱。”
“罢了罢了,桓大人不必过谦了。”
苻坚朝着她挥了挥手,似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
“既然桓大人都不怪罪那马夫,那本王也不会再为难他了,来人!”
“殿下。”
一个侍卫从帐外跨进来。
闻声,她眼底的光微侧,仔细倾听案后的人说道。
“将那姚棠放了。”
“殿下,这……”
那侍卫似有些犹豫,抬眸瞟了眼前方的的女子。
而她亦是正色敛容,毫无心虚之色。
苻坚故作发怒,厉声对那侍卫道
“怎么,本王支使不得你了?”
“不敢”
侍卫又赶快复垂下首。
“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那侍卫握住腰间的佩刀,快速走了出去。
待侍卫离去,苻坚对着帐下站着的人冷冷道
“如此,桓大人能安心了吧。”
她复含笑垂首。
“秦王殿下宽宏大量,如此必得百姓爱戴。”
瞧着她这副趋奉的模样,苻坚仰首轻笑几声。
“桓大人就不必如此恭维本王了,还是桓大人伶牙俐齿,竟肯为区区一个马夫直言。”
她知道,这是苻坚在怪她以下犯上。
“是下官冒犯了。”
眼下他还是主,而她是臣,她也只得先来低头认错。
“桓大人贵为使臣,本王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他的言下之意,若她不是东晋的使臣,就凭她这三翻四次的顶撞,恐怕早已死了千次万次。
而她也当然读懂了他语句里面深藏的涵义,却还是浅浅一笑。
“既然殿下不怪罪,那下官就斗胆再向殿下求一道旨意。”
她倒是得寸进尺了。
他面色微变,回正了身子道
“哦,是何旨意呢?”
待他问过,她抬手指向了身边的凌相。
“为了能再彰显殿下的仁心,不如再由殿下派这位医师去为那马夫瞧伤吧。”
她的说辞倒是持之有故,竟叫他一时没办法反驳,只能哼笑道
“桓大人果真有心,就按大人说的办即可。”
“谢殿下恩典。”
闻言她赶忙再给这苻坚喂上一口蜜来,好让他再无反悔之机。
而他亦是不愿再与她多做假意的寒暄,只微向身后的垫子上一仰道
“不知桓大人是否还有别的事?”
眼下救出了姚棠,而又亲自进了他的大帐,她的目的也达成了。
于是,她微颔首道
“知道殿下一日万机,所以下官也不便多留,就告辞了。”
“桓大人休息吧。”
他在软榻里懒懒道。
闻此,她复退后几步。
趁着旋身之际,她仔细扫了一遍这帐中的陈设。
竟真的被她发现,在靠近榻边的位置,正整整齐齐堆放着几个雕刻考究的木匣。
当下,她心中便也有了些底。
而待帐中只剩下苻坚一人后,竟是从屏风后缓缓踱出一银衣男子。
那男子生得和苻坚有七八分相似,但要比苻坚少些戾气。
他的眉宇间,是可指点江山的高深之色。
瞧着帐下微动的帷幔,男子浅笑。
“就是她,让兄长失了三十万的兵力。”
座里的苻坚听了他的话,面带嗔色。
“女流之辈,难成气候。”
闻言,男子却摇了摇头。
“不”
“怎么?”
苻坚斜睨那男子一眼。
复听那男子郑重道
“她,就是这天下的气候。”
“阿融也怕了她不成?”
苻坚却是有了一脸坐看厮杀的悠哉模样。
被叫作阿融的男子笑意愈深。
“她,是个很好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