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与阮秋两人静静等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杜子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直至似乎被两人盯得有些心虚了，杜子滕才支支吾吾说道：“第一次接任务就接手了一桩命案，我心里……有些发怵，希望有人能陪我壮壮胆，两位大侠能不能行行好帮帮我这个忙？”
说到最后，杜子滕已近乎是恳求的语气，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就你一个人？衙门的其他捕快呢？”顾长风疑惑问道。
杜子滕叹了口气说道“采花贼的事近日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今日又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人也没能抓到，杜大知县怕激起民怨，其他人都被派去四处走访调查民情安抚民心去了。
“秦叔叔为了让我练练胆，派我去跟着一位衙门的老仵作查验死因，但是……我从小没怕过衙门里的任何人，唯独只害怕这位老仵作，跟怕鬼一样怕他，有此人陪着我感觉更害怕了，所以才想着来找你们，求求两位了，陪我走一趟吧。”
“那我们跟着去了，你还怎么练胆？”阮秋问道。
杜子滕听闻焦急着耍赖道：“这次不一样，我今早才刚被吓晕了一次，这会儿心里还有阴影，还请二位务必要对此事负责。”
“这……”
………
“死者刘金元，家住城南宝通巷，外人都喊他刘老财，是元江城中排得上号的大地主，年近六十，家中有一妻四妾和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大夫人所生，已近而立之年，小儿子不满十岁，是由五夫人所生。
“这刘老财祖上三代出过进士官身，早些年前便是本地有名的大户人家，可惜到了此人父亲这一代，便没再能出一个读书的料，但这刘老财的爷爷一辈子积攒下不小家底，到得如今这刘老财家中尚有五千余亩良田。
“可惜近年旱灾严重，这刘老财近日过得也不舒坦，昨晚更是不知怎地暴毙在家中，素闻此人胆小怕事、十分惜命，极好面子，也鲜少与人结仇，此人之死或许另有隐情，今日回到衙门便遇见刘夫人亲自来报官，其他人都有另外要事，便只能派我来了。
“衙门的老仵作已经先去了刘老财家中，我找了借口溜开便去找你们了，二位呆会儿被问起就说是我姐夫派你们来的，可千万别说是我因为害怕去请二位来的，这胆子可以慢慢练，面子丢了可就捡不回来了。”
行走在去往刘老财家中的路上，杜子滕滔滔不绝地向顾长风好阮秋二人讲述着案情，最后仍不忘央求两人保住自己面子。
阮秋则打趣道：“那杜少爷在我二人这里丢掉的面子又该怎么捡回来？”
“嗐，今早当着二位的面哭都哭过了，这脸丢得更大，也就不在意多丢上一小点了，不过还请二位帮我保守住这个秘密，不然等哪天我做成了天下名捕，要是被人说起堂堂名捕被鬼吓哭，怕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杜子滕有些自嘲道。
杜子滕一路脚下生风，带领着顾长风和阮秋二人紧赶慢赶，此刻刘老财家的大宅院已近在眼前，虽比不过樊府那般气派，但仍能一眼便让人得看出此宅院主人必然家境殷实，此刻门前已张起白幡，悬挂起白色的灯笼，其上写着大大的“奠”字。
未进院门便见一小厮迎了上来，小心拱手说道：“杜少爷，快快有请，早知道是您来查办此案，夫人少爷早早便命我在此候着。”
杜子滕不与其客套废话，边走边问道：“林伯呢？他那里查验完了吗？”
小厮闻言紧皱起眉头，有些心虚地低声说道：“林仵作本要开棺验尸，被……被五夫人拦下了，这会儿五夫人正哭闹个不停，众人也拿她没办法。”
“敢阻拦官差办事，谁给她的胆子？”杜子滕怒气冲冲道。
话罢更是加快了脚步，顾长风二人也紧跟着走入府中，前院只有一些下人在此张罗忙碌个不停，穿过游廊片刻之后便至前堂。
堂中之人皆是披麻戴孝，两个妇人正吵闹个不停，稍年长些的妇人似乎占了上风，指着挡在棺材前的年轻妇人鼻子骂道：
“老爷是仙去了，可家中还有我这大妇在，几时轮到你这贱妾来做主了，老爷分明是被人毒害惨死，你为何阻止县衙派来的仵作验尸，难道是做贼心虚不成？”
那年轻些的妇人已泣不成声道：“老爷从来性子软，自我跟随老爷这十多年来，没见其与谁结下过仇隙，怎会有人想害他，老爷年事已高，身子本来就弱，近日又为田税之事操劳过度得了急病，也怪不得旁人，姐姐何必一口咬定老爷是被人毒害的，老爷生前便爱面子，如今仙去了，何不让老爷走得体面些，又怎可让人损其仙体？”
大妇人身旁的年轻男子闻言却是怒不可遏道：“平日里皆是由你侍奉父亲左右，你该最清楚状况，父亲近些年来身子是弱了些，可还不至于到了要撒手人寰的地步，且据府中下人言，父亲昨日自喝了你煎的补药便上吐下泻，到了夜里人便不行了，如今又故意阻拦官差验尸，是何居心，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得出来。”
那年轻妇人闻言俯身在棺材上大哭个不停，身侧站着的一个小男孩见娘亲哭了，也拽着妇人衣角大哭起来。
一个枯瘦的驼背老者神情冷漠，双手负后孑立在一旁，无人离其身前三尺近，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直至杜子滕领着众人赶至，才稍稍往堂外瞥了一眼，但也仅仅只是一眼，既无行动也无言语，仿佛早已看淡了世间种种，任何事都惊不起心中半点波澜。
“林伯，对不住，我来得迟了。”杜子滕怕归怕，见到人之后还是极为恭敬地抱拳说道。
“把人都清出去，你要是不想待在堂中看着，这次便许你守在堂外，别放人进来。”老者仍是面无表情，察觉不出丝毫语气。
杜子滕闻言有些欣喜，但仍是故作镇定地会应道：“这些小事就交给我。”
堂中几人言语杜子滕离得老远便听清楚，此刻摘下腰牌举过头顶，不再跟众人废话，更不容他人辩白道：“元江捕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凡有不听令者，先逮拿回县衙受二十大板，再听候处置。”
其余人这会儿有些慌神，也终于注意到杜子滕的到来，只见那大夫人和刘府少爷速速遣散了一众下人，走到杜子滕身前说道：“杜少爷，家父定是被奸人所害，看在家父与杜知县交情不浅的份上，杜少爷一定要还家父一个公道，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那大夫人也附和道：“是啊，杜少爷年纪轻轻却抱负远大，这元江城近日都传开了，杜少爷将来前途定是不可限量，今日便要仰仗杜少爷为民做主了。”
这一番话让杜子很是受用，但也没影响到他身为捕快的公正：“行了，别再说了，一律速速离开。”杜子滕转过头，又望向那仍旧大哭着的年轻妇人，“还有你，带上这个小孩子速速离开，不然衙门的大板可不讲人情。”
那年轻妇人听闻杜子滕的话，才想起顾及自己的孩子，渐渐止住哭泣，抱起孩子跑出了门外。
此刻堂中除了那老者与杜子滕一行人外，已无旁人，杜子滕试探问向老者道：“林伯您看我是不是可以去门外守着了？”
“去取一碗热糟醋，再取一盆皂角水来。”老者平淡说道。
等杜子滕走后，老者走到堂中停放的棺材前，将手抚在棺材上晃了晃，见棺盖并未钉死，出声说道：“帮我把棺材盖挪开。”
杜子滕去取东西去，堂中只剩下顾长风和阮秋两人，两人互相望了一眼，有些紧张地走到棺材前后两侧。
顾长风还算镇定，阮秋心里却有些发怵，不敢上手，杀人的她也见过不少，可似如今这般掀人棺材，没见人做过，自己做起来心里也直发毛。
那老者见状来到阮秋身旁将其挥退道：“女娃子就别做这事了，换老头子来吧。”
阮秋已躲去一旁，顾长风与那老者则合力将棺材盖挪去了地上，顾长风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做，立在原地，老者则是去检查棺材中死者的尸身，顾长风离得近，恰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老者神情自若地扭动着死者的脑袋，可以看到死者脸色发黄，嘴唇有些泛紫，接着拨开死者的眼睛看了看，又捏开了死者的嘴，嘴里瞧不太清，便吩咐顾长风道：“把烛灯拿过来。”
顾长风听言抬脚几步端过烛灯递给老者，只见老者接过烛灯凑到死者嘴上，看了看舌苔，紧接着又把手指掏进死者的嗓子眼，摸索着什么。
顾长风看到这一幕也深感恶心，虽然没有退开，也稍稍瞥过了头。
顾长风本以为那老者会没有闲心再搭理两人，下一刻便听那老者问道：“二位不是衙门里的人，为何要跟那杜小子来此？”
顾长风看了一眼阮秋，见其离得老远正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没有回答的意思，顾长风只能硬着头皮回应道：“樊少爷得知杜少爷第一次办案便接了大案，衙门中又缺人手，便派了我二人前来支应。”
那老者听完也不回话，似乎又专注起手头上的事。
这时杜子滕一手托着盆一手举着碗低着头走进大堂，终于将东西取来，将东西递给老者之时，见老者用手摆弄着死者的尸身，深感不适，就要慌张着躲去堂外。
却听那老者又说道：“别人一个女娃子都敢在堂中立着，你个男娃子有什么好怕的，这死人又不能活过来，便是作了鬼，亦不敢害你，若是害你做了鬼，如此冤死也必然会变作一只厉鬼，他又能得什么好果子吃？大不了两只鬼再打一架嘛，可厉鬼总是难缠了些，到时便是他要惧你了。”
杜子滕听闻这话不知怎地竟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好像也挺有道理，也真的不再觉得害怕，竟是一狠心折返回到堂中，但仍是站得远远的。
顾长风听闻老者的话，也深感极有道理，是啊，若世上真有鬼，鬼无缘无故何必要去害人呢，害死了人世间就又多出一只鬼，鬼跟鬼再打一架，岂非自找麻烦，“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句俗语讲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顾长风本就不怎么害怕，经过老者一番点拨后，就更不怕了，继续盯着老者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老者接过一碗热槽醋和一盆皂角水放在灵前的香案上，从怀中取出一袋银针，挑选出一支跟竹签一般粗细的银针放入皂角水中清洗了一番，搁置在香案之上，接着又端起那碗热糟醋回到棺材前，将一整碗热醋浇在死者的肚子上，随后用手揉搓起来。
只片刻过后，便见死者整张脸也泛起紫来，双唇则是紫成了近乎黑色，明显是中毒的迹象，老者又将银针拿来，刺入了死者喉咙，再拔出时银针已现出黑色，老者将银针放入皂角水中清洗了一遍，黑色亦未曾褪去。
老者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便将尸身复原，又整理了其身着的衣衫，将其余东西收拾好，复回原位，走到灵前上了一柱香。
老者做完了这一切，转身对杜子滕说道：“可以把人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