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黄昏，街上依旧行人如织，大多是些忙完了一天生计的归家之人，往来皆是行色匆匆。
走在人群之中的杜子滕，已换上了一身素洁灰色长衫，打扮得十分低调，若非有人与之熟识，这下绝难认出这便是往日里骄纵跋扈的杜大少爷。
顾长风和阮秋两人跟在杜子滕身侧，这会儿已出得县衙许久，正走在去往城南那间昌盛药铺的路上。
当下又走至一条极为宽阔宽的东西长街，人群被渐渐分流，也终于不再显得那么拥挤。
杜子滕从怀中掏出两张草纸递给了一侧的顾长风，说道：“一张是林伯给的待会儿抓药用的方子，另一张则是我记下的那些失踪女子的住处，城北同安巷三人、桂丰巷三人、江临巷三人，共九户人家，城南永盛巷三人、通济巷三人，共六户人家，城北城南共计十五户人家，每个巷子的失踪之人皆是在同一个晚上失踪。当时时间紧迫，就只记着了这些。”
“城中这许多街巷，杜少爷能辨认清楚具体是哪一条吗？”阮秋问道。
杜子滕听闻后却是颇为自得道：“那是自然，这条南北主道之上，共有九条宽街和三十六条宅巷，处在正中也最繁华的便是元水街，在这之外城南城北又各自对称分布四条宽街，每条宽街之间又间隔九条窄巷。
“以元水街起，城北的同安巷、桂丰巷、江临巷皆在北二街与北三街之间，而城南的永盛巷、通济巷则在南二街与南三街之间，这分布得还算对称，所以并不难记，就是具体在巷子的第几户记不太清了，姓氏什么的，也只记了个大概，到时打听一下应该也会好找。”
阮秋闻言大感疑惑，稍稍放缓了脚步问道：“这贼人到底有何目的，为何专要在这几条街巷挑人下手？”
阮秋顿了顿又补充说道，“难道作案之人有什么心疾怪癖不成？我可是听说有些人会患上一中阴阳失衡的病症，因为体内阴阳失衡，便总想着让自己所视所听所感达到平衡，便是被人打一个左耳光，也必定要求着旁人打一个右耳光才能心里舒坦。”
杜子滕听闻后偷偷发笑，只当是句玩笑话。
顾长风思虑片刻后说道：“或也有一定的可能，但也许没那么复杂呢？”
“就是，就是，哪有那么复杂，咱们要去的药铺也是城南城北各有一间，这周邕明明才开这药铺没几年，还非要叫什么老字号，一字号，充什么大尾巴狼。”杜子滕忿忿道。
“咱们现在要去的药铺在哪条街？”顾长风问道。
“就在前面南二街上，也就是锦水街上，与永盛巷、通济巷离得不远，只可惜此来未着差服亦未将那缉查令带来，怕是要等下一趟再来了。”杜子滕小声叹了口气。
顾长风安慰道：“眼下还是办完林仵作交待的事更为紧要，采花贼一案还有四天时间，还不到着急的时候。”
“顾少侠说得是，可这林伯让咱们来这买生附片的用意是什么？”杜子滕一脸不解道。
“刘老财家所用的药都是来这两间药铺抓的，若果真是那周邕下的毒手，也必然要经过药铺掌柜之手，到时看药铺掌柜对这生附片的态度如何便知有没有鬼了。”
“可如此一来，不还是要打草惊蛇？林伯明明是说要让你我三人暗访，若这药铺东家与掌柜当真有鬼，你我来药铺探查有无生附子售卖之举，必定会令人生疑，林伯岁让我脱去了一身差服，可这暗又能暗在何处呢。”杜子滕依旧疑惑。
顾长风也陷入沉思，直至快要来到锦水街上，方才稍稍理解了林仵作的意思，于是说道：“有惊才会有动，有了动静才好寻出破绽，林仵作只说是暗访却并未说明不可打草惊蛇，只是这打草惊蛇也有区别，药铺掌柜或只是一条小蛇，周邕此人或才是你我要找的大蛇。
“你若是穿着差服来，便是明查，劲道大了连草带着这条小蛇一块给打了，便引不出大蛇，可若是脱去一身差服来访，便只能算是打了草，草拂蛇动，若其果真有鬼，或可将你我引去更大蛇的蛇窝呢。”
“这林伯怎么也不明说呢？会不会林伯想得也没那么复杂？”杜子滕挠挠头嘿嘿一笑。
阮秋却接过话道：“若是一五一十地讲给你我听，那还能叫考验吗？至于林仵作是不是如此想法，等回去就应该知道了。”
三人走入药铺之时，留了两撇山羊胡的掌柜正忙着为客人抓药，在铺满了西侧整面墙的药架上翻找个不停，脸上满是戾气。
药铺北侧墙下则摆放着数张桌凳，这药铺似还有坐堂大夫。
紧接着便见内堂竟走来一人，此人须发灰白，已是上了年纪，但两眼却极为有神，满脸堆着笑，瞧着十分和蔼。
只见其来到三人跟前问道：“三位可有人需要诊治？”
顾长风只回应道：“我三人只是来抓药的。”
“那劳烦公子将药方给老夫看看。”那老大夫仍是谦恭道。
顾长风连忙将准备好的方子递给了老大夫，老大夫似是眼神有些不太好，稍移开两步走到门前，就着日光仔细看着。
只片刻过后却是有些吃惊，连忙回身来到顾长风身前问道：“这方子是何人为公子开的？”
顾长风紧盯着老大夫的面目表情，问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老大夫紧皱起眉头说道：“这像是治体虚之症的方子，可这方子里竟有一味生附子，这炮制过的附子尚要谨慎入药，从未听闻有将这生附子入药的，生附子有剧毒用了是要死人的，开这方子的当真是个庸医。”
老大夫看着方子摇摇头叹了口气，望向顾长风试探着问道：“若是将这方子里的生附子换成生姜，这方子便可起到温中散寒之用，若是换成黑附片，可治阳虚体弱之症，敢问公子这用要之人是何病症。”
顾长风仍是淡然自若道：“开这方子的大夫已为在下解释过，家祖年迈体弱，久病将入膏肓，若不用这以毒攻毒之法，待到他日恐药石无医。”
老大夫眉头皱得更深：“敢问是哪位神医大夫，竟有如此胆量，公子就不怕上当受骗？”
顾长风闯荡江湖之时也听过不少神医的名头，反正是要编谎话，这会儿便想着借这些人的名头一用，可细思片刻后也只想起一个善用毒的“神医”，遂说道：“这位大夫并不称自己为神医，而是称自己为鬼医，极善以毒攻毒之法，在下也是付出了极大代价才请动此人为家祖诊治。”
鬼医在江湖中名头十分响亮，有些许传闻流人市井之中也再正常不过，老大夫听闻后极为震惊，收敛了轻蔑神色，极为珍重地捧起那张药方。
只是老大夫并不知这鬼医救人有一个极为苛刻的原则，便是只救将死之人，而救活此人后需再杀此人的一位亲近之人，否则便无论如何都不会救。
但这老大夫显然已被这鬼医的名头唬住，当下便去询问掌柜。
此刻掌桂仍在忙着打包药材，老大夫在掌柜的身旁耳语了几句，掌柜的本是有些不耐烦，等听完老大夫的话后，却是呆愣了片刻，随后便冷着一张脸对所有人说道：“咱们药铺里可不卖这毒药，不卖，不卖，想买去别家买。”
但老大夫似是感到有些可惜，便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可听闻过一句药理，这治重病要用猛药，这附子是至阳之物，可大补元气，这药方既是鬼医所开，倒也可以试上一试。”
“别去管那鬼医不鬼医的，咱们这药铺没那生附子卖，要买让这些人去别处买。”掌柜的仍是厉声说道。
“可是前几日……”
那老大夫本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掌柜的大咳一声打断：“没有就是没有，徐叔可不要乱言。”
顾长风见状却是说道：“素闻这昌盛药铺的东家，既收购成品药材也有自家种的药材，想来要找些生附子来也并不难才是，若这昌盛药铺都找不见，别处就更难找见了，还望掌柜的能帮在下一忙，这钱……”顾长风正说着偷瞧了杜子滕一眼，“这钱不是问题。”
杜子滕见状走上前，将一锭五十两的纹银递在掌柜的手里，说道：“我等急需此物救人，还望掌柜的通融通融。”
见掌柜的仍在犹豫老大夫也劝说道：“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夫也想看看看这药方的药效如何，若真能救人那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老大夫正说着将柜台上的簿册毛笔，端至站在台前的杜子滕身前，问道：“几位家住何处，可将居址留下，待过得几日，药铺会差一两位年轻大夫去府上查看病情，到时还可根据病人病情置换汤药。”
可就在杜子滕翻看了几页，还没动笔去写之时，却见那掌柜忙将那簿册收走，训斥那老大夫道：“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需得是医母娘娘的信徒才可登记探问，给一个糟老头子登记会让娘娘怪罪。”
老大夫却是气道：“我就从没听过什么劳什子医母娘娘，我老头子都没糊涂你却先糊涂了？”
掌柜的白了老大夫一眼道：“这是东家吩咐的，要怪你就怪东家去。”
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别整日拿东家压我，我早就看这小兔崽子不顺眼了，要不是这小崽子一直求着我帮着打理这药铺，我早撂挑子不干了，我问你这生附子你卖还是不卖，这人你救还是不救？”
这掌柜的本就见钱眼开，这会儿一咬牙说道：“卖。”
说完掌柜的将簿册放下，又将那一锭纹银小心收入袖口之中，转身去了后堂。
顾长风很好奇掌柜的所说的医母娘娘，走到台前拿起那本簿册翻看起来，同时问那老大夫道：“敢问老丈，这掌柜的方才所言医母娘娘是何许人也？”
那老大夫听完气不打一处来：“哪里是什么人，是东家信的神明罢了，要是信神有用，何故还用开这药铺，东家糊涂啊。”
顾长风继续问道：“那这登记探问之事，又是为何？”
老大夫叹了口气说道：“东家不知是听信了哪个神棍的话，说是要为医母娘娘寻找信徒，还说要传授给这些信徒医术，但这医母娘娘只收女子作信徒，所以只准登记女子。”
顾长风点了点头，继续翻看着，这簿册之上详细记录了许多曾来药铺看病抓药的女子家宅住处，顾长风还欣喜地发现其上便有城南永盛巷和通济巷的女子。
顾长风欣喜地叫过来杜子滕，指着簿册上的几个名字问道：“你看这几人的名字里有没有咱们要找的人？”
杜子滕接过一看，也是大喜过望：“咱们要找的城南这几人都在这上头记着呢，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顾长风闻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问那老大夫道：“那有没有人愿意做这医母娘娘的信徒呢？”
老大夫闻言又是长叹一声，愤愤不已道：“你别说还真有人信，东家总说这医母娘娘是真神仙，可这要是真神仙怎么会护不住自己的信徒，反让那采花贼给捉去了，糊涂！都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