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喻白垂眼望着面前的小姑娘。
她披着火红的狐狸毛斗篷，小脸藏在兜帽下仰头看他，帽檐上的那一圈绒毛，落了雪点子。
白与白，仿佛要融为一体。
江喻白抬手，为她拂去碎雪，嗓音中有着藏不住的愉悦。
“嗯，听到了。”他说：“等北齐事了，我便带你走。”
宗政璎暗笑。
她并不反感江喻白的“多愁善感”。
因为能感同身受。
从未被爱过的人，突然得到了爱，是会患得患失，也会不知所措的。
她有的是时间等他适应。
——
果然如宗政璎所料，德妃请她来赴小宴，是为了把她拉到自己阵营里。
但这女人十分聪明，她并不开口撺掇宗政璎，只是准备了投壶游戏，让宗政姝同宗政璎一处玩。
看来是打算走细水长流潜移默化的路子了。
宗政璎想起上辈子，德妃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葬送了自己的命。
自那之后，宗政姝就被养到了顾皇后名下，每天对着仇人喊母后。
但宗政姝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许多年后与南凉和亲时，先派宗政璎去，是因为她在北齐颇负盛名，是所有人公认的齐皇最宠的小女儿。
后来替换成了宗政姝。
虽然是丞相薛海的意思，但也未必不是顾皇后在伺机报复。
是以，后来宗政姝被南凉退货，回国长了脑子，第一个就把顾皇后从后位上拉下来，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宗政璎登基后，给了宗政姝一部分权力。
满心仇恨的宗政姝，先借着自己的权力，让薛海回到了官场上重燃希望，紧跟着再让他从高位上狠狠摔下去。
薛海最后是被自己的亲外孙女给活活气死的。
说起来，上辈子到了中后期，宗政姝反而是宗政璎手底下最得用的人手。
宗政璎一辈子未选皇夫，至死仍是完璧。
宗政姝也没再嫁。
晚年时望着城外的万家灯火，看到别人儿孙绕膝，宗政璎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只有宗政姝这个老姐妹。
……
没有拒绝德妃的好意，宗政璎吃了两个果子后，愉快地与宗政姝玩起了投壶。
江喻白站在一旁看着那抹小小的身影，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平静。
宗政璎在水榭玩得不亦乐乎。
未央宫里顾皇后险些气炸。
凝霜禀报完德妃邀请九公主的事，就摸摸退到一旁。
果然见顾皇后的脸色阴沉下去，手中茶盏“啪”一声摔在地上，碎成数瓣。
大宫女与其他下人很少得见娘娘如此动怒的时候，全都吓得噤若寒蝉。
顾皇后看向凝霜，“她既然要去，为何不先来同本宫说一声，先斩后奏算怎么个意思？”
凝霜硬着头皮，按照宗政璎的交代答道：“九公主说，横竖禀报了娘娘，娘娘也会同意的，她下午还有课，怕耽误时间，就不如此周折来找娘娘，索性直接去赴宴了。”
顾皇后紧咬着牙。
可一想到如今的她与宗政璎，不再是掌控与被掌控的关系。
她若是管得太紧，凭着宗政璎能神不知鬼不觉让德妃在宫宴上丢尽颜面的本事，未必就不能整治到自己头上来。
那样一来，她只会把那丫头越推越远。
德妃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暂时被皇上冷落，背后也还有个丞相当靠山。
眼下，不是与宗政璎结仇，把她推到那边的时候。
思及此，顾皇后只能沉沉压下这口气。
宗政璎从水榭回来时，顾皇后让人送了些吃的用的去长信殿，领头的正是大宫女水玉。
水玉把东西放好后，退到一边说话。
“娘娘得知九公主去赴德妃娘娘的小宴，想着下午还有课，怕九公主玩累了提不起精神，让奴婢送些醒神的吃食来，您趁热用。”
“另外的，是娘娘前些日子让人做的毛领围脖，天冷，娘娘让九公主注意保暖，别冻着了。”
宗政璎笑着收下，“我马上要去弘文馆上课，没空去主殿，劳烦水玉姐姐代我向娘娘谢恩了。”
宗政璎没亲自去主殿谢恩，又让顾皇后攒了一肚子郁气。
顾皇后正有火没地儿撒，宗政骁突然来了，嘟囔着跟她抱怨，说自己碰到萧晏礼那个倒霉鬼也就算了，后来又跟二皇子宗政宇发生了口角，真是晦气。
顾皇后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本宫为了你的前程，整日里操碎了心，你就不能学点好，让本宫也省省心？”
宗政骁一愣，随后大声回道：“那不都是母后自己乐意做的吗？我又没让你做。”
听到这话，顾皇后气得眼前一黑。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连个十岁的小姑娘都比不上，她若是个皇子……”
宗政骁听出来他母后想说什么，顿时笑了起来，“对对对，连个外人都比我这个儿子更配当你亲生的，是我不配行了吧？”
顾皇后赤红着眼，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宗政骁顿时被打蒙了。
半晌之后，他站起身来，什么都没说，捂着脸就往外跑。
“我怎么会养了这么个逆子！”
宗政骁走后，顾皇后心口翻搅着疼，落下泪来。
水玉劝道：“三殿下恐怕只是碰到了烦心事，一时口不择言才会无意中顶撞了娘娘，娘娘可千万莫要与他一般计较。”
“本宫若不与他计较，将来这宫里，哪还有我们母子的位置？”
顾皇后一想到其他几位皇子，优秀的优秀，藏拙的藏拙。
单拎出来，哪一个都比自家儿子有本事，她就忍不住心慌。
“看来，本宫对他还是不够严格。”
顾皇后的脑海里，浮现了宗政璎那令人发指的自律。
若是老三也能像她那样……
顾皇后突然下了个决定，“从明日起，让三皇子去弘文馆听学。”
水玉一惊，“弘文馆是公主们上学的地方，皇子上学在尚书房。”
“本宫当然知道弘文馆是什么地方。”
顾皇后原本是想让宗政璎去尚书房给宗政骁伴读监督的，可一想到那丫头的倔性子未必就会乐意。
那便只能让宗政骁先去弘文馆。
不说听进去多少，起码学一学宗政璎的自律。
顾皇后算盘刚打好，隔天让人去请宗政骁时，却突然得到消息——
宗政骁让人给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