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濯不用在脑海里细想，都能认出这个眼神来。
因为曾经，是被他奉为光和救赎一样的存在。
当年点化他的“高僧”给他佛珠手串时的那双眼睛，与面前这双一样的明澈无尘，超凡脱俗。
他记了很多年。
以至于后来得知所有的一切都是阴谋和骗局时，他崩溃得彻底。
也正是这一缕熟悉感，让宁濯意识到此道人非彼道人。
面前这位，与上辈子那位，不是同一个。
至于面前这位……
还不等宁濯细思，宁泊简突然从外面进来，对着那道人就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原来是你啊，怎么弄成了这样？我这就让人带你去洗洗。”
宁濯诧异，“爹，你们认识？”
宁泊简没瞒着，如实道：“多年前我送八殿下去鬼医谷的时候，顺手救了个人，他刚从一场大火中死里逃生，面上被烧毁了，我想带他去鬼医谷医治。”
“原本那里的医术，有望能让他复原的，只是他不愿意，所以就……”
宁泊简最后给了他一些应急的药物和银两。
自那之后，就没再见过这个人了，连名字都不清楚。
只是此人，宁泊简印象深刻。
方才之所以一眼认出他，主要是因为认出了他乱发下那张狰狞的脸。
宁濯闻言，回头与跟在郁霓裳身后进来的宋青苒对视了一眼。
俩人面上露出了同样的微妙神色。
这个人，是裕和帝的亲弟弟，萧晏安和江喻白的皇叔。
他弄成这副样子入京，八成是害怕被裕和帝的人给认出来。
上辈子利用江喻白大婚捉住他的那天，他曾亲口说过，他长着一张和裕和帝一模一样的脸，被裕和帝追杀。
他住在破庙内，白天与野狗抢食，晚上回去睡到半夜，破庙被裕和帝的人一把大火烧毁。
他虽死里逃生，却彻底毁了那张脸。
毁容之后没人肯收他，他找不到地方做事换工钱生活。
只能跪在地上学狗叫，看的人高兴了，偶尔会赏他两枚铜板。
世人嘲他，孩童欺他，往他身上撒尿。
可即便如此，裕和帝还是不肯放过他，接连派了人要取他的命。
最终，把他逼上绝路，走入了歧途。
那个时候，但凡有人能抛开偏见，哪怕不能做到拉他一把，也不要去落井下石。
他都不至于变成后来那样。
所以这一世，他是在毁容之后碰到了宁泊简，碰到了头一个没有因为他被烧毁的狰狞面貌而恐惧嘲笑奚落他，反而愿意帮助他的人，他才没有黑化的吗？
……
宁泊简让小厮带道人去沐浴，道人却连连摇头，说自己不会逗留很久，马上就走。
还说他此番前来，只是因为卜算到宁家卦象不好。
但有化解之法。
他重新看向赵婉嫣，目光停留了一瞬便挪开，对宁泊简说只要这一辈的孩子取贱名，宁家往后至少五代之内，都会长盛不衰。
听到这话，宁濯和宋青苒不禁暗暗唏嘘。
这一切，就好像个因果循环。
宁泊简救了他，他转身入了正道。
如今站在宣武侯府，他成了上辈子那个来给宁家卜卦，救下三个孩子的神秘道人。
把自己的话带到，道人似乎轻松了许多。
恩情已报，往后他再无任何牵挂和负担了。
当宁泊简问及，要不要再治治脸上的疤时，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一笑。
“皮囊外表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虚无罢了。”
说完，便拂袖扬长而去。
那样洒脱的背影，让宋青苒久久不能回神。
她想起了上辈子，这个人因为烧毁的容貌，一度十分自卑，所以拼了命学换壳之法追求长生。
后来她一语道破他想要的长生，不过是想获取力量来报复世人获得快感罢了。
自私又狭隘。
这一世，他寻到了自己的长生之法呢！
哪怕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延年长寿，而是心灵上的超脱。
起码，他有了自己的道，便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宋青苒心底忽然生出一股释然感。
重来一世，前生种种皆成虚幻过往，但愿每一个心存善念和希望的人，都能在她的小世界里，被上苍厚待。
……
道人来过，宁小北和宁小纯的名字便定了下来。
宁易夫妻已经商量好，若是男孩就叫宁小北，女孩叫宁小纯。
宋青苒这才得知，原来“小纯”这个名字，是给大嫂期盼中的女儿准备的。
赵婉嫣这些日子浑身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全都没了。
全家上下松了一口气。
饶是一身本事的郁霓裳，也不得不感叹一句。
这世上竟然真有医术治不好的病，太神奇了。
经过此事，宁易彻底想通了，爹娘说得对，宁家忠于江山的前提，是要族人健在。
打仗固然重要，血脉的传承亦不可忽视。
先祖们的遗志，还要流传给后世子孙。
所以他决定踏踏实实待在府上，照顾怀着后世子孙的媳妇儿赵婉嫣。
——
三个月后，北齐正式在南凉东北边境开战。
景王萧晏安挂帅出征，带领十万南凉军，五千宁家军和已经初具规模的机关兽阵一路北上。
宣武侯府是宁泊简、沈禾、宁凡和宁濯四人出征。
宋家则由宋弘出任军师辅佐萧晏安。
一般打仗，敌对双方都会拿到对面的大致信息。
南凉这边的信息不出意外地到了齐皇手里。
军报上写着，对面由景王萧晏安统帅，十万朝廷军，外加五千宁家军。
齐皇的眉头不禁往上一挑。
南凉的朝廷军，脆得跟纸糊的一样。
若非如此，数年前也不能惨败，还让北齐拿走了五座城池。
宁家军倒是能打能抗，出了名的头铁，但也仅仅才五千人而已，如何与北齐的二十万铁骑相抗衡？
齐皇刚要把军报收起来，忽然瞥到下面还写了一行字：军师宋弘。
齐皇想了半天，发现自己从未听说过宋弘这么一号人。
他找来薛海询问可知宋弘是谁。
薛海派出去的人早都打探清楚了，宋弘在南凉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他正是当年在北齐遇难的少年名相，舒仲孺。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舒仲孺敢上战场，他便是叛国逆贼。
等北齐大胜，二皇子刚好取了他的人头来邀功。
思及此，薛海摇头，对齐皇说并不认识宋弘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