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暖有预感,自己一定能够再见到简单。
果不其然,就在上次陪陈铮来的时候看见简单的那个地方,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心里木木的,但是却好像有一把锯子在锯,发出沙沙的声响。
苏暖暖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敲了敲桌子。
美术馆的画展计划展出时间为一个月,此时已接近尾声,再加上这是工作日,所以来看的人并不是很多。
简单看见苏暖暖,眉梢上涌起一丝欣喜。简单用手指向自己对面的座位:“想坐下聊一聊?”
苏暖暖无言,在简单的对面坐下。
现在看着简单的神情,越看越觉得像陈铮。
简单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鱼尾纹,但是这并不显老,反而衬得整个人更有韵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暖暖看见简单笑出鱼尾纹的时候,能感到一种来自于老年人的慈祥。
“我觉得你并不是很喜欢我,怎么还会特意来找我?”尽管容颜已不再年轻,但是简单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像一只小狐狸,“难不成……是对我改观了?”
陈铮说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考虑,所以苏暖暖没有办法在陈铮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实言相告。
看到简单笑着的样子,苏暖暖的心里却全都是陈铮那副脆弱美好的模样,心酸极了。
苏暖暖笑得有些牵强:“想来问你……一些事情。”
简单也看出了不对劲,收回了那副玩笑者的模样,眉毛挑了挑,点点头:“问吧!”
简单保证:“我不骗你哦!”
苏暖暖先找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你为什么要给我送你的那幅画?”
简单的眼睛里全是欣赏:“因为你看得懂,你有灵气,这幅画又是我最喜欢的画,所以我想在我死前把我最喜欢的画送给能够看懂它的人。”像是害怕苏暖暖不相信,简单补充道,“虽然我的画在市场上的拍价很高,可是真正喜欢画的人总是有一身傲骨,是不希望自己的画只能被金钱衡量的。”
苏暖暖的嘴唇有点干裂,说话的时候有细微的撕痛感:“谢谢你的夸赞。”
这次苏暖暖是真心的。
简单觉得不可思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呀?如果有事情就直说,你这个样子,老是让我觉得你的皮囊下换了一个灵魂。”
苏暖暖轻声说:“我知道那天撞陈洛成的人是你了。”
简单的笑容渐渐消融。她本来坐的姿势十分放松,现在却坐正了身板,眸色越来越暗:“你说什么?”
苏暖暖确信简单听得一清二楚,但还是重复了一遍:“我知道那天撞人的人是你了。”
语气坚定,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简单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陈洛成告诉了?”
苏暖暖不想说自己是从裴秀英口中得知的,只能沉默。
这个沉默在简单这里是默认。
简单问:“你是不是也要来说我做的不对?”
出乎简单的预料,苏暖暖摇了摇头。
“我没有经历过你经历的那些事情,我没有资格来评判你的仇恨。”
简单觉得很有意思:“包括我开车撞人?”
“撞人……的确是不对。”苏暖暖低头看自己的膝盖,然后又抬起头来,“可是这并不是说……你不应该有恨。”
简单好像不想继续下去这个话题:“那件事情牵扯上你,我非常抱歉,我不想把你卷进来的。”她的语气有点凌厉,“你既然说你理解我的仇恨,那么我希望你不要劝我,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为什么不能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可是仇恨一定要用这种办法来化解吗?或者说让别人付出代价……就一定要用这种伤人伤己的方式吗?
但如果不是,这种仇恨,又有什么方式能够消弥呢?
苏暖暖很想告诉简单,你的孩子还活着,他一直都在关注你,就在不久之前,你们两个还见了一面。
可是这些话现在不能说。
苏暖暖问:“可是……这不会伤害你自己吗?”
恨一个人,何尝不是在消耗自己的感情?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你真得撞死了陈洛成,你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你会真的开心吗?你的仇恨真得就会因为这个减少吗?”
报复或许仅仅是给自己心里安慰,但对于创伤,一点用都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可以用其他办法,来平息自己的仇恨呢?”
简单笑了,嘲讽:“那你倒是告诉我,我该用什么办法来平息自己的仇恨?你说我的报复没有用,那我做什么事有用?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话,是站在上帝的视角吗?”
有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是不在局中,又怎么能知道其中的复杂?
苏暖暖说不上话来。
简单的语气变得柔和:“你现在所知道的一切,有些是来自于学校,有些是来自于书本,很少来自于人生。当你自己受了足够多的苦难,你才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
“我已经没有办法去考虑值不值,我只能去考虑做不做。”
“你这么些年来,难道一直是靠着仇恨支撑自己的吗?”
简单还是那幅风轻云淡的样子:“如果我说是呢?”
苏暖暖一时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那为什么现在才来?”苏暖暖咬了咬嘴唇,又重复了一遍,“那为什么现在你才回来报复?”
简单的神情有一点遗憾,又有一点无奈:“因为我快要死了。”
苏暖暖的眉头皱了起来。
简单笑出了声:“我没有骗你,我真的要死了。”看着苏暖暖的神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悲伤,简单的心里忽然有怅然若失的感觉,“我得了癌症,所以我想把我没有做完的事情,都做完。”
是上天真在惩罚这对母子吗?
可是他们做错了什么?
简单继续解释:“我以为我可以一直把仇恨藏起来,但是直到发觉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么不甘。”
“为什么……那些人做错了这么多,这还能好好活着呢?为什么我痛苦的一辈子……还不能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