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儿,来,叫娘,娘——”
面前的妇人拉长了尾音,哄着孩子开口。
小孩茫然的看着妇人,微微歪头,“凉,凉...”
“不对,是娘——”妇人很有耐心,一遍一遍的重复。
可小孩只会喊凉。
“凉,凉...”小孩看着妇人,高兴的拍手。
“都说了好几遍了,是娘——”妇人点点小孩的鼻尖,“小笨蛋。”
“蛋,蛋...”
妇人笑出声,“就光惦记着吃了。”
“夫人,将军派人请您过去。”嬷嬷轻手轻脚的进门,凑到她耳边。
“把玖儿抱下去吧。”妇人理理衣衫,起身。
小孩被抱走的时候还朝妇人伸手,“凉,凉...”
“娘过会再来看你。”
见妇人不过来抱她,小孩小嘴一撇,就要哭出声。
嬷嬷连忙晃着胳膊哄她。
小孩才不认账,哭声震天响。
妇人停下脚步。
小孩见妇人看她,委屈巴巴的朝她伸手,“凉...”
妇人抱着她,“真是拿你没办法。”
小孩止住哭声,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
“凉...”
妇人感觉心都化了。
“姑娘家就是跟臭小子不一样。”
“娘又在跟小妹说我的坏话,”不远处过来一个半大少年,半真半假的抱怨,“小妹还没长大就不喜欢我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豆丁,闻言点头,“就是就是。”
“就说你俩是皮猴子,又上哪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回来?”妇人抱着小孩腾不开手,只能瞪他们一眼,“赶紧去洗澡换件衣服。”
少年为了抱妹妹,随意冲了几下就套上衣服。
“娘,我洗干净了,我也要抱妹妹。”
妇人小心的把小孩放到他怀里,“小心一点,嬷嬷你在这看着。”
少年之前也抱过妹妹,不然妇人也不能就这么放心的把小孩交给他。
一旁的小豆丁也眼馋的看着妹妹,可惜他现在还抱不动妹妹。
小孩见是哥哥,也不一个劲儿的要娘了。
被少年抱在怀里傻乐,还对着少年吐泡泡。
“小妹在跟我玩呢,”少年跟小豆丁炫耀道。
小豆丁嘴硬,“小妹是不喜欢你才对你吐泡泡的。”
少年作为兄长,很大度的原谅了小豆丁的出言不逊。
他选择抱着小妹远离小豆丁。
“我要告诉娘,你不让我看小妹。”
小豆丁抓狂大叫。
书房
“夫人,你来了。”将军起身,揽过夫人的腰。
夫人神色关切,“出什么事了?”
“今日早朝,松州传来消息,周王意图谋反。”将军的声音有些闷。
“世家与周王联合,如今已下三城。”
“陛下最近隐隐有拿世家开刀的意思,他们自然坐不住了。”
“此番,”将军犹豫,“我想带瑞儿...”
“我明白夫君的意思,”夫人打断他的话,“闵家世代习武,守护璩月,我...不会阻拦夫君。”
将军拍拍夫人的肩,“夫人放心,我会带瑞儿安全回来。”
半大少年第一次面对遍地的断肢残骸,哪怕只是打扫战场,也做了一夜噩梦。
梦中是无边无际的血色。
将军拍拍少年的肩,“别怕,你娘和小妹还在家里等你。”
对,他不能胆怯。
被少年惦念的小妹现在还只知道傻乐。
“二哥,我是二哥。”小豆丁一脸兴奋,逗着小床上无聊吐泡泡的小孩。
“二得,二得...”
“二哥。”
“二得...”
“......”
小豆丁就没有夫人那么好的耐心了,戳着妹妹的小脸儿。
小孩皮肤娇嫩,一戳一个红印子。
小豆丁心虚的收回手。
夫人坐在一旁,看着兄妹俩。
“好了,时辰不早了。嬷嬷,带瑜儿去休息。”
“娘,我想跟小妹一起睡。”
“不行,你已经是大孩子了。”夫人声音温柔,严肃拒绝,
“娘~”小豆丁扯着夫人的袖子摇晃。
小孩还以为俩人是在玩,笑着拍手,“二得,二得...”
“娘,小妹也想跟我一起睡。”
夫人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她还是个小孩,估计连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那你半夜把妹妹踢下去了怎么办?”
“绝对不会的,”小豆丁一脸认真,“瑜儿会好好照顾小妹的。”
“那好吧,”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小豆丁,示意嬷嬷抱起小孩。
小豆丁乐颠颠的走了。
夫人按按眉心,柔美的脸庞上流露出一抹担忧。
也不知道夫君如今怎么样了。
碧萝宫
俪嫔逗弄着万铭书,“今日铭儿都学了些什么啊?”
万铭书小小年纪,已经很有了一板一眼的小学究的模样。
“回禀母妃,儿臣......”
他没能说完。
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来到他身后。
万铭书察觉到了什么,瞬间挺直脊背。
俪嫔抬手,“铭儿,上了一日课,你也累了。”
“翠儿,带殿下下去歇息。”
“儿臣告退。”万铭书恭敬行礼。
从始至终,他都没回头。
“计划如何了?”她摸了摸鬓角。
黑衣人单膝跪地,垂首,“一切如主子所料。”
“真是个适合送葬的颜色,”俪嫔望向今日染上的红色蔻丹,唇角微挑,“那就,开始行动吧。”
黑衣人悄无声息的退下。
俪嫔起身,走到铜镜前坐下。
望着镜中女子的容颜,她露出一个无声却张扬的笑。
眸底的熊熊野心似乎能够灼烧一切。
“陛下,”她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你给不了我的,我可以自己拿。”
丑时三刻
“来人啊,走水了,快来人啊。”
不知是谁家的府邸突然燃起大火,风助火势,烧向将军府。
夫人自梦中惊醒,她好像听到了瑞儿的声音?
“夫人,”嬷嬷推开房门进来,“外边走水了。”
“可知是哪家府邸?”夫人起身,“玖儿和瑜儿呢?”
“已经派人去保护少爷和小姐了。”嬷嬷安慰道。
夫人一阵心悸,抓紧了领口,“不行,我要去看看。”
就在夫人焦急的向小豆丁和小孩住的地方走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不少穿黑色甲胄、胳膊系着红绸的士兵,手持武器冲进了各家府邸。
就连各家府邸中也有护卫突然反水,胳膊上同样系着红绸。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兵变。
将军府虽然人人习武,但事发突然,很快被士兵闯了进来。
“是周王,周王的人打进来了!”
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夫人藏在暗处看得分明,那是世家的私兵。
当真是孤注一掷。
夫人被护着来到小豆丁的院子。
空无一人。
“夫人不要担心,”嬷嬷扶住夫人,“院子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少爷许是去找您了。”
“...对,回去。”
将军府很快组织起来了反击,叛军被阻拦在外。
在夫人回自己院子的路上,遇到了来找她的小豆丁。
只有他,没有小孩。
“娘,小妹呢?”小豆丁冲上来抱住夫人。
夫人指尖微颤,“妹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护卫说,娘让他先把小妹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本来是跟着他的,可是他不见了。”
听着小豆丁的话,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晕。
玖儿......
比起将军府只丢了一个女儿,其他世家的损失才叫惨重。
百年世家,一朝败落。
便显出了益州刘氏的异军突起。
御书房
陛下听着外面的动乱,很镇定的批着奏折。
时不时还要端起茶盏稍作歇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陛下放下笔,眸光落在一旁似乎有些不安的小少年身上。
“锦儿怎么了?可是觉得害怕了?”他声音很是温和,同寻常人家的父亲没有什么不同。
“我没有,”小少年抬起脸看他。
所有皇室子孙中,也就只有小少年可以在陛下面前称我,而不是臣。
“可是父皇,为什么不让母妃跟我一起过来?”
陛下招手,示意小少年走近一些。
他摸摸他的头,面容温和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母妃还有事情要办,晚一点才能过来。锦儿不会因为看不见母妃就哭鼻子吧。”
“当然不会。”小少年大声反驳。
“那就好,”陛下把小少年抱到自己腿上,让他看自己批好的奏折,“你要再有耐心一些,再厉害一些...”再淡漠一些。
小少年看不到陛下望向他的眼神是如何的莫测与期待。
锦儿,从今天起,没有人可以成为你的软肋。
黑衣人本以为闯入月满楼会是一场硬仗,没想到外面连一个守卫的人都没有。
“都小心一些。”
他叮嘱手下。
却在推开殿门时,迎来了良久的沉默。
动人华裳晃晃悠悠的飘荡在半空中,金钗玉簪在风中叮咚作响,女子的面容是那般安详。
仿佛只是沉醉于一个很美的梦。
云妃,自缢于月满楼。
早在九昭动乱前,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就来给云妃送了安神的汤。
太监亲眼看着云妃喝完了汤。
“自缢?”
虽然动荡,可碧萝宫却是一片安宁。
俪嫔微微挑眉,“孩子呢?”
黑衣人垂首,“没有找到。”
“也罢,他应当是早做了准备。”俪嫔抬手,示意黑衣人退下。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俪嫔照着铜镜,给自己仔细的画上眉毛。
“云妃姐姐,你怕是等不到了...”
寅时将至之时,九昭城中的叛军尽数伏诛。
整件事情就像一场闹剧。
除了世家的衰败和将军府小女儿的丢失。
半月后,周王坠崖,将军凯旋,回来的还有中毒不醒的半大少年。
夫人几乎要哭断了柔肠。
还是陛下下旨,广招神医才拉回少年一条命。
同时,益州刘氏得陛下重用。
宫中传出消息,有叛军闯宫,云妃为保清白,自刎于月满楼。
陛下在此前就隐隐透露出要立云妃为后的消息。
如今佳人已逝,陛下便没了再立后的心思。
璩月似乎稳定下来。
除了疯狂寻人的将军府。
约摸半年后,在九昭郊外一处别院里,寻到了小孩。
小孩一天一个样,虽然模样与之前有所不同,但那把长命锁还在她身上。
将军府便把人接了回去,连带着照顾了小孩半年的嬷嬷也一同带回了将军府。
许是因为受了惊,小孩较之前安静了许多。
就在将军府疯狂寻人的时候,彭州瓮晖堂迎来了新的主人。
风尘仆仆的大汉和粉嫩的孩子似乎扯不上半分关系。
可能瓮晖堂的一众镖师们也没想到,他们新的总镖头不过出一趟远门就带回来了一个孩子。
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镖头,你从哪抱回来的女娃娃?”赵师傅一脸好奇。
“回来路上,搁林子里捡的,”总镖头望着小孩的眸底充满柔和,“以后就是我闺女了。”
“给咱闺女起名字没?”
睡着的小孩小鼻子还一耸一耸的,格外可爱。
总镖头一脚踹在那人腿上,“谁跟你咱的,这是我闺女。”
“行行行,你闺女,”那人揉揉腿,“起名字没?”
“叫木木。”总镖头摸摸她的小脸儿。
“哪有小姑娘家家叫木木的,闺女长大了肯定跟你闹。”有人立刻表示反对。
“我在林子里捡到的,叫木木咋了?”
“哎哟,别吵别吵,一会儿把娃娃吵醒了。”
“要不然,叫慕初?”赵师傅提议,“今儿正好是初一。”
总镖头勉勉强强同意了这个名字。
不过他从来都只叫她木木。
小孩刚醒的时候一直哭,一群大老爷们儿围着小孩转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是不是饿了?”
“就这么一点的女娃娃都吃什么?能吃肉吗?”
“这娃娃有牙吗?”
最后还是稍微靠谱一点的赵师傅去找了生产过的妇人来带孩子。
总镖头也成功在小孩的调教下从一个连开水都不会烧的大汉变成了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全能好父亲。
斗转星移,瓮晖堂中的草木已经枯荣了十五茬。
小孩长成了姑娘,想要去闯荡天下。
姑娘在江湖上结识了公子,随他步入庙堂。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
最后,姑娘弄丢了自己,也弄丢了他。
“原来缘分是用来证明,你突然不爱我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