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柴扉小院。
天际蒙亮,虞家的马车就已经停在了院门外。
“礼物给我吧,你们就在这儿等着。”
虞恙让典枢和汀云留在马车上,自己提着从三心庐库房里挑选出来的物什,敲响了已然有响动的小院。
“谁啊?来了——”
院内忙活的人,其实早早就听到了声响,只是不确定是不是找他们的,便也没有腾出空闲来张望,自顾自地拾掇的。
等听到真切的敲门声,才忙不迭地将手上的活计放下,扬声招呼了一声,就脚步匆匆的来开门了。
虞恙听到招呼声后一会儿,院内就传来衣服布料摩擦、脚步踢踏的声响,紧接着门扉就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了刘母的身影。
刘母看着门前站着的虞恙一愣,没想到虞恙会来,还来得这般早。
本来是说了今日出门游玩,可这小女君未免也太积极主动了些吧?
女方一般不都是在家等着男方去接,或者两方约好地点相见,还没怎么听说过女方上门的,故而有片刻的怔愣。
虞恙看出了刘母的不自然,温和的笑笑,行礼见安后,将礼物递拉过去。
“刘夫人,叨扰了。”
刘母看着被包装得甚是规整的礼品,有些紧张,看了看自己手上还残留的水渍,连忙在腰间的厨布上擦干净,才伸出双手一上一下的接过,接过的瞬间,刘母的双臂明显的一沉。
但总归是常年干活有把子力气的人家,刘母顺着下沉的力道提溜到了身前,侧过身,伸手往院里迎,很是热情:“虞,虞女君,真是客气了,快,快,快里面坐。院里有点乱,还没来得及收拾,还请多担待哈。韦儿!快出来,虞女君来了!”
刘母高声说着,将虞恙往院里迎。
虞恙跟着刘母走,看着刘母几步上前,将她带来的礼物放在院内左边院角的石桌上,就开始忙活起来,先是将石凳擦了几遍才让她坐下,坐下后立马跑去一旁的厨棚一顿翻找收拾,端出了一份早膳。
“来这么早,一定没有吃,用膳吧?尝尝大娘的手艺,刚出锅的,垫垫肚子。”刘母将一份清粥一份小菜一份馒头摆在虞恙的面前,边看虞恙的神情,边斟酌着用词,双手都有些局促的搅在一起,紧张的看着虞恙动了筷。
才笑着退到一边收拾起已经摆放得整齐的家伙事,东一下,西一下的,还时不时往屋里张望两下。
虞恙瞧出了刘母的不自在,也不多话,就坐在石桌前慢悠悠地吃着刘母准备的早膳,等蒲韦从屋里出来。
从刘母叫人到她落座吃饭,差不多有小一刻了吧?
蒲韦即使是刚醒也该收拾好了吧?
虞恙想着,就看见唐彬率先走了出来,看着她就是一笑,点头示意一番,喊了一声刘母,就钻进厨棚,好一会儿才端着吃食出来。
不过却没有要同虞恙一起用饭的意思,直接进了屋。
虞恙能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小修,怎么端进来了?”
“虞女君不是来了吗?”
“正好人多,热闹,咱们一起——”
“……唔!”
“吃饭,话多!”
……
“哈哈~”
刘母自然听到了,免不了讪笑一声,抬手让虞恙继续吃,不用管他们,他们经常这样。
虞恙没有拆穿,只是停下了筷子,看向终于出来的蒲韦。
只是,蒲韦的面色貌似有些不好,眼窝挂青,一看就是没有睡好或者是熬夜的症状。
即使是捯饬了一番,虞恙依旧能看出些来。
不由一笑,站起身来,唤人:“蒲郎君,快来用膳,夫人做的早膳真是美味:白粥软烂稠浓、小菜开胃爽口、馒头饱满回甜,每一样都恰到好处。”
“哈哈,哪里哪里,没有你说得这么好,一般般一般般~”
本来昨日回来就心绪不宁,晚间也没休息好,哪成想,恼人的人大清早的就出现在了他家院里,优哉悠哉的用膳,见他出来,笑得那样叫人不适,说得话也让人替她尴尬。
只是不等他说些什么,听了夸人的话的刘母,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有些羞涩的摆摆手,自谦着笑开了花,说是虞恙喜欢,那就再来点。
然后就不等蒲韦制止,就转进了厨棚。
蒲韦有些无奈,看着石桌上只动过两口的菜肴,刘母是怎么觉得虞恙的客套话是真心实意的。但刘母开心,他也不多说,看了虞恙一眼也转进了厨棚,帮着刘母舀饭盛菜。
不多时,两人便端着餐食来到了虞恙的面前。
虞恙动手将刘母之前给她摆放着呈三足鼎立,占据大面积的餐具给归拢了一下,腾出空间好放餐具。
后就侧身到蒲韦身边帮他拿他托盘里盛着的菜品。
之间为了表示尊重,刘母给虞恙用的是单个小餐具。
这会他们自己吃的用的就是海碗粗盘,大份打分的,分量不少。
虞恙看着被刘母快速端走得只剩下一个粥盆的大碗,有些为难,伸出手沿着碗衔左右比划了两下,对于没有把托的粗碗有些为难。
白粥浓稠,盛满了盆身,人气腾腾的,端的人稍不注意就会被碗衔处的粥水烫着。
“蒲郎君。”
虞恙僵持着,侧头看向蒲韦,求助似的唤人。
蒲韦看着,额角的青筋忍不住的挑,双手端着托盘的手掌也是紧紧用力了,给了虞恙一个眼刀,在刘母慈祥姨母笑的注视下,吐出句:“烫,我来。”
说着,端盘的右手猛地发力,腾出左手出来,很是轻松平稳的将粥盆端起,四平八稳的放在石桌上。
“虞女君,快坐,再吃点。”
见东西上齐,刘母像是没了之间与虞恙独处时的胆怯内向,伸手将虞恙按回石凳上,像是眼睛瞎一样,拿着勺子,给虞恙本就没动的白粥里再舀上一勺。
虞恙看着冒尖着要溢出来的白粥,缓缓微笑,抬手拒绝了热情的刘母,说她刚才太热情了,该一起用膳的,真是失礼什么的岔开刘母的注意力,不动声色的将面前的白粥小心的挪开。
放托盘回来的蒲韦眼见的就瞧出了虞恙将自己刚才的粥碗挪到了他要坐的方位,瞧里面的分量,再看虞恙的晏晏笑语,蒲韦想说一句虚伪。
蒲韦落座后,拿过刘母舀好粥的大碗,直接利索的将虞恙没动过的白粥扣在了自己的碗里,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喝起粥、吃起菜、嚼着馒头,完全不打算理会被他刚才那举动给惊着的刘母。
刘母是没想到,蒲韦竟然会这般自然的将虞恙没吃完的东西拿过来自己吃掉,虽说这白粥从头到尾都是干干净净地,但终归有些僭越。
男女同食,多为夫妻、父母、子女、兄妹、姊弟,有血缘关系的。
蒲韦和虞恙还没走到其中一步,这样的举措实属不妥。
所以刘母一惊后,回神后看向蒲韦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不满。
可惜,蒲韦头都不抬,光顾着吃饭。
虞恙看着他这般模样,眸光含笑。
蒲韦的举措,她倒能猜得一二。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蒲韦只是不想浪费自家粮食罢了。
刘母所顾虑的礼法宗俗,这些关面子,在蒲韦眼里根本不在乎。
饭后。
“走吧。”
蒲韦将餐具收好,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到虞恙面前。
虞恙抱胸站在厨棚外看着蒲韦很是麻利熟练的将厨具都清洗干净,码放整齐,解厨布擦手,走到她面前,点点头往外走去。
只是临走时,往屋内看了一眼,能清晰的看见窗边有两道僵直的黑影,在她的视线扫过去的时候,猛地消失不见。
虞恙不觉失笑,想出来看就出来看,她又不是见不得人,不给他们看,何必这般偷偷摸摸的?
不用想,出这注意的一定是刘直。
虞恙看着蒲韦问了一句:“不管管?”
“个人行为。”
蒲韦不想理虞恙,说完话,将门扉一合,抬脚就往典枢停车的位置走去。
行吧。
虞恙将他的话放在脑后,个人行为,与他无关,如果不喜,自己去说。本就是闲来找话,随口一说,没必要多此一举。
“蒲郎君。”
典枢看着大步走来,没有等虞恙的蒲韦,调下马车,同他打招呼。
语气虽然和以往一样,但态度还是有不小的变化。
比如,以前见着蒲韦,顶多坐在马车上点头示意就行。
“典郎君。”
蒲韦礼貌回话,站在马车边敲了敲窗柩,对典枢说:“我先上去。”
蒲韦这么说,典枢不好阻拦,连忙从车后搬来凳子,让蒲韦上车。
蒲韦说了句多谢就上了车,同车内出来汀云打了个照面。
汀云微微福身,蒲韦颔首就掀帘先走一步。
慢几步的虞恙缓缓走来,瞧着站在马车外面的汀云,摆好的车凳以及站在一旁的典枢,挥挥手,灵活的上了马车。
“出发!”
柴扉小院内,已经不贴墙,走出屋子的刘直站在院内借着身高的优势,往外一看,发现马车早已经跑远了,连忙往后门跑去,给之前饭后说是去上工就提前离开的刘母开门。
“东西放好没?”
“姑母放心!”
为了做戏做全套,刘母离开时还是背了一些家伙事,这会儿让刘直收好,两人就回屋快速地换了一件衣服,就上了已经等在外面的牛车。
路上,刘母看着窝在厚实的草垛上看书的唐彬还是忍不住的说:“会不会太耽搁你?”
本来,说要偷偷摸摸跟着去看虞恙和蒲韦所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个事情,刘母是昨晚刘直熬药时说的。刘直一听就在那大惊小怪,她用力拉扯捂着他的嘴巴好一会儿才安静,可惜为时已晚,等着喝药的唐彬听着响动出来了。
刘母是不愿麻烦唐彬的,一则唐彬毕竟是个外人,这种私密事如果证实,传出去对蒲虞两家都不好,当然没有不相信唐彬为人的意思,主要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则唐彬毕竟是要考试的人了,让他们分心误了前程,就是罪过了。
刘母说得委婉,直脑子的刘直却不以为意,还说什么臭皮匠什么诸葛亮,唐彬就是那个赛诸葛,能给他们出主意!
刘母说不过刘直,也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再三询问了唐彬的意见,才让他参与进来。
只是昨晚是说得好,今日天光大亮了,看着唐彬那副病弱依旧不忘看书的姿态,刘母又忍不住动摇了。
“咳咳!没事的刘姑母。”
唐彬抬眸瞧着背过身扭着脸看她的刘母,微咳一声宽慰道,“还得拖您的福,考前出游利于身心。”
唐彬知道,刘母这是还是不想他参与其中呢,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
其实,昨晚,刘母来找刘直时,他就在窗边靠着。
只是刘母自己心慌意乱,没有瞧见罢了。
原是瞧两人要说悄悄话的模样,唐彬是有意规避的,只是刘直这个憨货动作大,听到这个事就忍不住背着刘母捂嘴的动作朝他使眼色,他才会出来的。
虽说是多管闲事,但蒲韦和虞恙的闲事,唐彬还是有点子兴趣的。
那日,刘直回来同他说起蒲韦和虞恙两人情感纠葛的片面之词,他是不会信的。
刘直的心思不在学习上,所以听学的课上总是同杨明阳开小差。
他是为了学而去学的,自然会把他们听学一众中优尖的人作为竞争对象,所以他不仅因为蒲韦是刘直的表哥,是虞清比较中意的学生,是他给自己立下的假想敌,他都会对他有所关注。
就蒲韦那早去晚回,都跟在虞清身边的行径,说是跟虞恙有过照面他信,但是说互生情愫,诗书会友,及笄明心,浴河定情?
呵呵,笑话了,他跟着蒲韦,就没在虞清身边见过虞恙两面。
这两人突然说要定亲,他总觉得里面有猫腻。
所以,怎的也想来看看。
刘母笑笑,也不说了。
唐彬都把借口找好了,她还能说什么?
只能转过头催促驾车的刘直,“阿直,看清楚些,走快些。”
虞恙她们先走她们多时,出了芦苇荡,刘直就只能边看车辙边探寻虞恙她们离去的方向。
走走停停了好一会儿,刘直看完前方的车辙印,有些纳闷,饶着头跳回了牛车,刘直疑惑:“姑母,您不是说表弟她们要去蹴鞠游玩吗?”
“是啊。咋啦?”
“蹴鞠在城西,我们的东边,可这分明是往西边城南去了啊。”
刘直一边解释一边比划方向,说得刘母心沉沉的。
眼见为实,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不能凭空臆断。
万一是这两小情侣想避人耳目,虚晃一枪,独自出游呢?
“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