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声声炮竹响后,蜿蜒的礼队从武襄侯邸正门出发。
百步一炮地从城内住所向城外围四角区域,环城游走。
吸引来了许许多多地百姓围观,纷纷围在街道两边,评头论足的好不热闹。
礼队缓缓地路过西巷,轰鸣的鞭炮吵得子时才安歇下来的醉春烟,又是一阵喧嚣。
好些个衣衫不整的郎君、老爷从房间里骂骂咧咧地走出来,站在挑高的阁楼栏板上远眺,就见白烟滚滚间一长红色礼队正沿着杨柳河边鸣炮游行。
“谁家的啊这是?够张扬啊!”
“游街游到西巷这边来了,怎么想的?!”
“不会是哪家郎君来娶名怜艺魁吧?”
“有够风流气魄的啊!”
“哈哈哈哈!”
几名宿醉的郎君相互对视,嘿嘿地笑了起来,眼里尽是不掩饰地色气。
“行了,不要乱猜了,消息回来了。”
有人在被鞭炮惊醒地同时便使唤屋外的龟公去前面打探消息了,这会儿正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呢。
龟公还没爬上楼,阁楼最里间的一间房门打开,走出一个倜傥的俊美郎君。
不同他们的衣衫不整,这位郎君长襟宽袍,迎风走来,端的是风度翩翩,春风拂面,春意盎然,行走间自带一股子洒脱韵意,尤其是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风流潇洒,叫人心醉。
有熟识的郎君,当即就招手打起招呼来:“哟,谢郎君也在啊?好久没见了。”
“周郎君,确实好久不见。”谢适笑得是如沐春风,来到那位周郎君的面前,学着他的姿势倚靠在栏杆上,远眺前方已然只能瞧见礼队尾巴:“外面这是?”
“我也不知啊,大清早的搅梦。”周壑摆手,神情郁郁,让还未站稳的龟公赶紧讲个一二三四五六出来。
好多年没见过这阵仗了。
也就往前数个十几载,上极城里的世家下礼会如此的大费周章咸使闻之了,连西巷这种烟花巷柳之地都要一视同仁地来宣扬邸院上的喜事。
龟公谄媚地跑上前,蹲在周壑的身前,将他刚才出去打探的消息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
周围的郎君、老爷也伸了一耳来听。
听着里面的主人公,有些发愣。
武襄侯明家?
没听说上极城里有这号世家啊?
可那阵仗也不是平常百姓或寻常世家能置办得起的。
这样的巡城通礼,好多世家显贵这些年都不这么搞了吧?
一是都嫌麻烦呢。
二是换法子搞了。
好些个一看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家世显赫的郎君,神思了片刻,也没从脑海里找出明家这号人物对上脸,只得作罢地将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位主人公身上:
“yu?于?余?俞?虞?那个yu?”
上极城里yu姓音多了去了,谁知道是那个?
但想来能同侯爵家里结亲的yu家应该不是泛泛之辈。
虽然这个侯邸并不出名,说不定还没落了。
但有些东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苏云瑞想不到是谁,赶紧踢了龟公一脚,让他不要说说yu家的官职。
龟公想了想,不确定的说:“谁都能参两本的给什么中?”
给事中?!!
文臣谏官?!!
好家伙!
苏云瑞面色一僵,惊声:
“不会是虞清那个虞吧?!”
“那个老匹夫不是被罢官回乡了嘛?”
“这个武襄侯邸是怎的回事?”
“这样的姻亲都看得上?”
“难怪不出名,堕落至此啊!”
苏云瑞咂舌,愤愤感叹,引得周围的郎君、老爷纷纷附和。
话里话外都是对虞清一众的文臣谏官的不悦之语。
此外更多的是对武襄侯邸的不满。
此举在他们眼里无异于自降身份,自甘堕落,给他们世族功勋抹黑!
龟公却在他们激愤痛骂之时,连忙摆手出声:“各位郎君老爷,切不可再说了,小心祸从口出。”
“咋地,龟三,叫你说个话还敢藏着掖着,是不是想要赏钱?哈哈哈”
“接着,好生说说这婚事是怎么成的。”
龟公的规劝之语,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他的卖弄讨赏之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祸从口出?
就这么个名不经传的武襄侯邸,他们还说不得了?
真当他们是软柿子了?
要知道他们也是能在上极城横着走的人了,还怕这些虚言?
龟公收到对面阁楼丢过来的银锭,连连道谢,然后站起身来环视在场的郎君老爷,等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才卖着关子出声:“这明虞两家的婚事,不是他们自己定的。是——陛下赐婚。”
“嚯!”
“真的假的!?”
“好你个龟三,胡编乱造骗赏钱是吧!”
“找打!!”
龟三此话一出,阁楼的人群安静了一会儿,下一秒就沸腾起来,显然是不相信龟三的话,当即就有年轻气盛的郎君脱下自己的皂靴朝龟三扔去,龟三被打得东躲西藏,一不小心滚下了楼梯,一瘸一拐的起来讨饶,好不滑稽,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周壑从楼下收回目光,笑容未敛,就见刚才还在身旁的谢适已经抬步下楼了,不由起身相喊:“谢郎君,回这么早啊?不再玩玩?最近新调教的小娘子甚是妙啊。”
谢适站在楼梯间回身,笑笑,“不了,才被母亲责罚,还是乖些为好。”
“嘁!你母亲会罚你?”
谢适失笑,摇头摆手离开。
说的实话怎的就不信呢?
周壑才不信呢,就谢适母亲对他的疼爱劲,会舍得?
不过——
他眼睛提溜提溜地转,然后一副我懂了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看向他:“行吧,你去吧,晚间去找你。”
那些个野趣的地方他也有段日子没去了,正好可以去瞧瞧新货。
嘿嘿嘿~
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周壑不由得摸摸自己的下巴,然后转身回房间养精蓄锐去了。
不再去管外面的热闹。
外面的闹腾也没持续片刻,热闹无趣便一哄而散,都回房补觉去了。
约近正午。
噼里啪啦的炮竹声终于到了虞邸巷外。
周围看热闹的仆从,笑嘻嘻的上前对着守门的小厮让他们不要干愣着,赶紧去请自家主子出来接礼。
一小厮看从巷外升空弥漫整个巷道的烟雾炮响,让另外一名小厮去请叶管家,他自个则进到门内关上一扇,站在中间手握在另一边的门框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的动静。
闻声而来的叶管家,见他这动作,心下一酸,拍拍他的的臂膀让他赶紧让开,把门打开。
亲家送礼上门,开半扇门是要做甚?
小厮委屈,心里却是一松,乖乖地去到一旁,看着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上前见礼,将一递给叶管家:“鄙人姓于,武襄侯邸管事,奉命特来送聘礼。”
叶管家接过庚书,仔细比对了两家的徽样,才侧身一旁,回礼招呼:“请进,请进。”
于管事笑笑站到他身旁,让身后送礼的随行人员慢慢地将成箱成箱地聘礼抬进去。
等聘礼摆满了整个前院正堂,于管事才从怀里拿出一单子,让叶管家过目。
然后退到一旁等虞邸的人一一核对。
其实这一步最好是由他们侯邸的人,自抬聘礼进邸院大门就一一朗声念出才好。
但文嬷嬷觉得现今的风俗太浮夸,男方多少聘礼是他们自身的底蕴,何故要显摆出来?
真真假假的面子,事后凭白让人笑话。
是便让他不要学,遵照之前的旧例。
好在这虞邸也是个守旧礼的,见他没有唱报,也没有要求。
眼下叶管家拿着侯邸的聘礼单子核对聘礼,眉眼舒缓,想来是很满意他们侯邸送来的聘礼的。
叶管家核对的速度不慢,典枢也配合得极好,但理完礼单也用了四刻钟,到了午时三刻。
叶管家请于管事一行人移步,他们准备了薄宴招待。
于管事他们也不客气,顺从地跟着小厮往客厅走去。
叶管家将礼单递给典枢,让他赶紧去拿给在乐居休养的虞恙看看,然后就吩咐剩下的小厮赶紧将侯邸送来的聘礼全数送到乐居去。
虞恙的聘礼自然是由虞恙归纳处理。
然后便脚步匆匆地来到客厅陪席。
而虞恙这边,好不容易得了司礼嬷嬷的应允可以将礼课暂告一段落,等未时三刻再继续。
她正抓紧时间偷懒放松呢,便见典枢大步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盅药汤,放在她眼前转悠,叫她怎么也不能忽视,只能微微一叹,伸手接过。
看着那黑黢黢的颜色,虞恙就能想象这药有多苦。
葛郎中定然加了不少的私心,让她好生地长记性!
当时醒来见着葛郎中那张黑着的老脸,她就忍不住眼神飘忽,心虚地不敢看,乖乖地准备听训。
谁知,葛郎中只是幽幽一叹,说了句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谁也救不了,然后就出去端药。
她以为她逃脱了。
结果,在汤药上等着她呢!
入口的第一口她就忍不住要吐出来。
但被葛郎中眼疾手快的给她来了两针,然后她就不能动了!!!
只能乖乖任由他灌药!!!
一连灌了三天,九顿,司礼嬷嬷上门了才停止。
那滋味,简直生不如死啊!
她是一点都不想看见葛郎中出现在她面前了,尤其是她在要喝药的时候。
虞恙看着面前的汤药,犹如壮士扼腕,闭眼仰头来了个一口闷。
那味道真的是超级恶心的霸道。
虞恙躺在榻上缓了好久才动动眼睛,让典枢把膳食端下去。
一碗汤药下肚,她哪还有胃口吃饭?
“女君,用点吧,不然葛郎中又要训我。”
典枢可怜巴巴,哀求着。
看着他那眨巴眨巴地大眼睛,虞恙等了一会儿才撑起身子,勉强用了两三口,便又躺下一动不动了。
不行,她感觉她的胃里翻江倒海,食管口腔都是那恶心的味道。
这清汤寡水的膳食根本压不住啊!
典枢见她用了了些许,也不哀求了,将叶管家交给他的礼单拿了出来,让虞恙过目。
“什么?”
虞恙回神,看着面前长长地单子一愣,伸手接过,看了两眼,说了句:“挺重视的嘛。”
就将单子扔到一边,让典枢同皇帝赏赐的礼单放在一块,就有些昏昏欲睡地阖上了眼。
葛郎中这药不仅苦,还让人嗜睡。
典枢起身,照着虞恙的吩咐将礼单收到虞恙床榻边的暗格里,里面的礼单加上侯邸的一共有六份,都长长的伸展在暗格里相互挤压成一团。
可见其主人对此并没有多上心。
典枢收好出门,便见小厮们抬着聘礼要去虞恙的私库,连忙叫住,让他们就放在院落里吧。
小厮一愣,点点头,知晓其意。
虞恙的私库怕是塞满了。
所幸,也放不了两日,便会随着虞恙的出嫁而离开,也不用担心有贼人进入。
没见着随着司礼嬷嬷上门的还有一队羽林卫在邸院外守着呢?
受宠若惊之余,全是胆战心惊。
好在,这种心情在晚间虞邸的大主子回来了,才慢慢退去。
尤其是虞清刚到,就被传召进了宫,而后第二天清晨礼部便送来了虞清新的朝服官印。
一起一伏,才算真正地安定下来。
此时离明虞两家的婚期不足两天。
皇恩浩荡,司礼代行。
荀芫禾她们赶回来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只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做些功夫。
在最大程度上弥补她们对虞恙地亏欠。
她们最初之言终究是食言了。
心怀愧念,只能在细节上弥补一二。
让双方都没有遗憾。
虞恙只是看着,沉默地接受着,然后窝在乐君里闭门不出,安静地跟着司礼嬷嬷学习。
虽然虞恙自司礼嬷嬷上门教习,都是一副温顺恭谦之态,让司礼嬷嬷挑不出什么大错来。
循规蹈矩,完全看不出是个即将成为喜嫁娘的女君。
倒像是个潜心研习的老学究。
让司礼嬷嬷有些错愕之外,也未放在心上。
她领命行事,与虞家的人也无关系,多余去操心那些干嘛?
只等完成任务就打道回宫。
但见虞恙到了婚礼前晚,她她教授房中术事,都是这副姿态,一点不见任何小女君的羞涩又好奇的心态,这就真的让她有些诧异了。
这虞邸女君竟然木讷古板至此?
眼神清明,面颊如玉,竟然连耳朵都不曾红晕两分。
反而拿着教授房中术的教具,面不改色地向她请教探讨?
真,真是,当学问来研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