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郎中虽然是应得好好的,可却耐不住随行的药童年纪小,受不得别人言语刺激,情绪上头,一股脑的将今日出诊的人家以及发生的事情,抖搂个干净。
让闻声出来制止的刘郎中怒不可遏,训斥了两句,让他赶紧去里面炮制药材,不要在这儿胡言乱语,同时也将看戏的人给轰散。
看戏的人笑嘻嘻的离开,转角便将小儿之言传得人尽皆知。
今早白雾还没有散去,他们就瞧见有马车疾驰而来,着急忙慌的去瞧回春堂的门,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不过片刻,便见着刘郎中带着两个学徒药童上了马车。
要知道,上极的世家可是金贵得很,一点小咳嗽,小感冒都要着人来看,一来二去觉得从药堂里面请,觉得麻烦之外,也没有隐私,大多数世家邸院里都是聘请了郎中的。
有些关系临近的世家,若没有郎中大夫,宁愿找人借,也不愿意来街上请,觉得有失身份。
像这个样子的,倒是少见。
少见,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从中打探到一些有趣的事。
刘郎中行医几十载,口风自然紧,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同行回来年龄最小的药童身上,少不更事受不得轻视怠慢,不消片刻,便将过午才归的行程打探了出来。
哟,又是武襄侯邸的啊?
这短短不过两月,一出接着一出的,真是热闹啊!
昨日的爆炸消息还没有消化殆尽呢,今儿又冒出来了,真是让他们接近年关,闲散的日子增添了一些趣味啊!
夜幕,虞邸。
虞清带着一身疲乏,进了院子,落座了好一会儿,才觉得不对,连忙起身朝寝房里走去。
平日不管多晚,荀芫禾都会在正堂等他,即使是在跟他闹脾气的日子,也会等着他回来,小性冷哼两声,才进屋里。
“芫禾?”
虞清掀帘而入,见荀芫禾闭眼靠坐在榻几上,面色不善,当下脚步都落轻了两分,来到荀芫禾面前,探出手摸她的额头,看是不是生病了。
荀芫禾却睁眼,抬手截住虞清的手,往旁边一甩,冷声质问:“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见她精气神如此之好,虞清心下一松,坐下,拉着她的手说:“你知道的,处理公务。”
“年关将近,我只听说过礼部、户部、工部、城防忙的,还没听说过你谏院还忙的?咋的,你是要化身监察大使啊?不管各工各部你都要插一手是吧?真当谏院没了你这个谏议大夫,就不转了是吧?”
荀芫禾冷着脸,怒气如炮珠似的发射,喷的虞清无奈又好笑,怎么了这是?
找他茬呢?
昨晚见着气色就不对了,问她也不说。
怎么今儿这矛盾还上升,瞄准到他身上了呢?
虞清好声好气的陪不是,“是我的不是,忽略了你的感受。你说吧,等两日后休沐,你要怎么处罚我,我都认。你别气,生气伤身。”
荀芫禾被他这么一哄,面色稍缓,但依旧没什么好脸色,白了他一眼:“生气伤身?就会嘴上说说,实际上没一个省心的!”
这是被无辜牵连了?
虞清一顿,问:“可是青雀惹你不快了?”
“快别说了!”虞清一提,荀芫禾蹭的起身,从身后抽出一个抱枕,往虞清身上砸去,“说起她就有气!”
虞清受得结结实实,将砸在自己怀里的抱枕,俯身重新塞回原位,伸手按着她靠好,“怎么了?说来听听。”
“青雀是不是还在怨我们?”荀芫禾抓住虞清的臂膀,仰头直视虞清,说出来自己气恼的根源,“不然她怎么会想个这样嗯,堪称愚蠢蒙昧,两败俱伤的法子?”
虞清安抚似的将荀芫禾抓他手臂的手拿下,握在手心,耐心的引导她:“你这没头没脑的,我怎么说呀?”
荀芫禾这才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诉说。
她倒是如虞恙所言,不去管这件事,可虞恙却没有如她所想的用个兵不血刃的法子来反击,反用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让叫她下午听着着实被气着了。
再怎么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虞清听着荀芫禾略显激动愤慨的讲述,心里大概有了主意,拍拍她的手,让她明儿去武襄侯邸看看青雀。
虞恙用了损人不利己的招法,他们虽是心疼,但也要在这个关头配合一二。
这话倒是让荀芫禾有些意外:“你让我去?”
去把这个事闹得再大些?
不用顾着虞明两家的颜面?
虞清敛目,沉声:“这事儿确实是武襄侯邸做的的不是,算得上师出有名。”
荀芫禾迟疑:“那以后两家的关系,怕是?”
“虞家与谁家的关系不差?”虞清却道:“青雀犯浑,我们做父母的怎么也得帮衬一二不是?”
“不明事理的帮村?”荀芫禾没好气的将虞清推开,起身下榻:“那我今晚就去看看那个讨打的逆子!”
“不急一时,先陪我吃个饭吧,我可是推了应酬,专门回来陪你用膳的。”
虞清起身将她拦住,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简然,简然立刻派人去办。
“说的真好听!”
荀芫禾笑骂一声,由着他的力道坐在了凳子上,“那你等会陪我去。”
虞清凑上前,轻声发问:“给你撑腰?”
“贫嘴!”荀芫禾伸手将他的脸往旁边一推,“给你家顺遂撑腰。”
虞清故作为难:“我一个男子,怎好与一介老妪理论?”
荀芫禾声音拔高,身含威胁:“那你是想同我理论?!”
虞清叹息求饶:“自是不敢,一切都听夫人的。”
“哼!”荀芫禾冷哼一声,就着刚刚端上来膳食,给了他一筷子,“赶紧吃吧,油嘴滑舌。”
然后看向一旁的简然,吩咐:“简然,拿虞邸的帖子去武襄侯邸,我们稍后便到。”
“是。”
“另外,去请葛郎中一路——算了待会儿我们去接。”
“是。”
入夜,锦湘楼。
田科脚步匆匆地赶往文心的住所,见她烛火未熄,松了一口气,敲响门:“嬷嬷!”
“谁?”
“田科。”
要不拖沓,由远及近,文心披上一件布裘,打开门,问:“什么事?”
田科将刚才收到的拜帖,递给文心:“虞家来访。”
文心拿着拜帖,看了两行上面的字,沉思一瞬,吩咐:“好生候着,引去长乐轩,我马上就过去。”
田科点点头,领命去办。
文心回屋,穿戴整齐,裹着布裘,缓步朝长乐轩走去。
今夜的长乐轩,早早的便熄了灯,院内寂寂无声。
守夜的仆从听到敲门的声音,赶去开门,见着是文心连忙将她往院里引,“嬷嬷,您怎么来了?夫人中途醒了两三个时辰,吃了药没什么精神,这会儿早就歇下了,连带着让我们也早些歇息。”
“把前院烛火点燃,着人去备点茶水,待会有客人要来。”
文心说完,守在外面的女婢,轻声推开门扉,拿着火烛,走动在昏暗的房间四处,一一点燃。
屋内守夜的观荷,听到外面有声响,面色不悦,皱着眉头出来,准备小声斥责闹出动静的人,便见文心坐在正堂椅子上。
观荷问:“嬷嬷这是?”
文心回:“得空了过来看看,夫人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好转?”
观荷小声回:“暂时没有大碍,又睡过去了。”
“那就好。”文心点点头,起身往里走,“我去瞧瞧。”
观荷伸手拦住:“夫人睡的不安稳,嬷嬷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行吧。”文心也不是非要进去看一看虞恙,退回位置上坐下,“那待会儿和亲家老爷,亲家夫人一起吧。”
观荷点头,留着文心一个人在外面坐着,进去继续守着虞恙去了。
“虞老爷,虞夫人,葛郎中里面请。”
田科将人引到长乐轩,心有戚戚的看着面色不佳,气势汹汹的一行三人,尤其是虞夫人,相比较昨日,今儿身上的气势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收敛,一副兴师问罪之态。
荀芫禾前脚踏进屋里,后脚文心就起身相迎:“见过虞老爷,虞夫人。”
荀芫禾冷哼一声,直接越过她往寝房里走。
寝房里早已熄灭的灯,因为荀芫禾他们的到来,早早的点燃了两盏,不够明亮,但能将屋里看得清楚,不至于磕着绊着。
观荷见荀芫禾他们进来,赶忙起身将寝房外的幕帘和床上的帷幔拉开。
荀芫禾看着躺在床上气色明显不佳的虞恙,赶忙让葛郎中上前去看,在葛郎中把脉片刻,说了没什么大事之后,才松了口气,来到一旁的位置上坐下,睨着眼看文心:
“文嬷嬷当家就是这样当的?”
“不仅让自家主子在外受奚落排挤,在内连使唤个人都使唤不到?”
“武襄侯邸真是好家风门规啊!”
“郁结于心?!我儿虽不是沉郁纠结之人,但能诊断出这样的病症,可想而知你们给她受了多少委屈!”
“你们侯邸真是好手段,这才多久啊!正儿八经的主子就被你们逼成了这个样子,是要让我儿英年早逝?让我儿为谁腾位置?让我等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爷,干脆等青雀病好了,接回家吧,这武襄侯邸,不待也罢!”
“咱们高攀不起还躲得起!”
荀芫禾压着声音,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软硬兼施的给文心施压。
文心对此,看向虞清:“虞谏议大夫觉得呢?”
虞清沉声:“武襄侯邸的家事,理应不该我等插手,但你们御下不严,事关我儿,就不得不找明家要个说法了。”
文心问“您想要如何?”
虞清反问:“你能做决断?”
“我可以飞书请老侯爷做决断。”
“在此之前呢?”
“我确实有责任,失职之人已经被处理了,但怎么处罚我,得看老侯爷。”
文心看着面色阴沉的虞清,微微一笑。
不管怎样,虞清要的说法都得过明荆那一关。
而等明荆的回信,最快也得开年了。
“如此——”虞清沉声,思索片刻,“青雀还是跟我们回去吧。文嬷嬷年事已高,分身乏术,疲于管理,纵下犯错,一次两次还好,可我儿身体孱弱,担不起这么折腾。”
文心轻笑:“虞老爷这是在定我的罪了?”
虞清扯出一抹冷笑:“你是武襄侯邸的人,怎么定罪,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来,只是希望我儿开年回来,邸院风气能够焕然一新,欣欣向荣。”
“知而改之,这是自然。”文心淡然地接受虞清的批讽,“只是虞老爷要将夫人带回虞邸静养,这事就有些不妥了。”
“这有不妥?”荀芫禾插话:“就是回娘家住个十年,八年,谁又能说了去?”
“夫人愿去哪是她的自由。”文心面露忧忡,“只是此举明显不利于明虞两家的颜面,还请虞夫人三思啊。”
“你觉得我都站在这了,还会在乎颜面那个东西吗?”荀芫禾冷笑连连,“我今儿就把话落在这了,老侯爷什么时候回信,青雀便什么时候回来!”
说完,荀芫禾起身来到床榻边,让芷晴观荷两人用厚实的绵褥将虞恙裹起来,从两头抬着往外走去。
“告辞了。”
荀芫禾摆手,虞清,葛郎中两人,紧随其后离开了长乐轩。
文心瞧这一行人的身影隐入在黑色中,叫守在门外的田科赶紧传信给明荆。
原以为虞恙的小动作要等到岁禧宫宴,没想到这么临近,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是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下策局,可赖不住他们这边出了一个猪队友,哦,不,应该是耗子屎,再加上虞氏夫妻的给力,不得不一退再退。
即使心里再不情愿,明荆回信必然是应允的这一个结果。
毕竟,荀芫禾的那句,老侯爷什么时候回信,青雀什么时候回来,可不是让明荆来决断邸院邸医宿醉未归,未能使主子及时就医这种事。
而是明晃晃的要挟明荆放手让权,什么时候文心放下管家之权,虞恙便什么时候回来。
反正上极皇城里像这样不满对方,貌合心离,儿女分住的亲家不在少数。
但明虞两家却不能任性。
因着这是陛下赐婚,可不能随随便便的闹出和离的开端,就算要闹,也只能在武襄侯邸里闹,出了武襄侯邸,该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还是得装成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不然这就是在打皇家的脸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