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程花了几分钟来整理自己的思绪和背包,储藏柜里多出了一样道具,是一枚怀表,名为【时空静止】。
怀表表面上是金质镂空花纹,表背雕琢着精美细致的浮雕图案,时间刻度均匀分布,镀金指针在时标上向前划过一小格。
他注意到时间,凌晨2:35。
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巫止离开后,房间恢复了正常,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连地上的图像都不见踪影。
原本铺天盖地的黑暗退回原处,余下空旷和寂静。
“吱呀——”
身后的门突然被推开,宋归程迅速转身后退,修长的身形微弓,摆出防御的姿态,在看清来人后,才放松下来。
“妈妈!”
趴在陈温屿头上的小花兴高采烈地和他打招呼。
时岁和徐崇川紧跟其后,三人是一起上来的,只是时岁脸色非常不好,苍白失血,眼睛半阖,睫毛轻颤,被徐崇川抱在怀里,看起来有几分脆弱。
宋归程连忙两步上前,眉头微拧,语气有些紧张:“他怎么了?”
徐崇川言简意赅:“没事,道具的副作用。”
宋归程默了瞬,四个人从五楼一起跳下来,没伤没残没死,可想而知这个道具的威力有多大,也就可想而知副作用有多大。
大概是看出宋归程的自责,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徐崇川竟然出口安慰:“比起四个人一起死的结局,你已经最大可能地减少损失了。”
凌晨1点的五楼的确会出现变化,小雯故意透露这个信息给李峄,为的就是引蛇出洞,然后瓮中捉鳖。
当时如果不是宋归程当机立断,让他们从五楼跳下去,恐怕几人已经葬身火海了。
在见到宋归程之前,陈温屿心里一直提着口气,一个副本下来,宋归程对他多有维护,不仅仅带他通关,更是将技巧倾囊相授。
这么一个睿智、善良、勇敢的伙伴,让陈温屿很难不对他升起钦佩之情,刚才宋归程的当机立断,更是让他的信赖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他在心里暗暗把宋归程的尾款往上翻了好几倍。
宋归程并不知道陈温屿心中所想,只能看到他紧张和开心交织的眼神,小花趴在他头上玩他有点长的刘海,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也不动弹,有点傻乎乎的。
“回神了。”宋归程伸出手在陈温屿眼前晃了晃。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咬破的那只手,现在已经恢复如初,看不出半点疤痕,干干净净。
陈温屿迷茫地眨了下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程哥,你没事就好了。刚才我们三个都到了楼下,没看到你,急死人了,好在小花找过来了。”
陈温屿的发质柔软,刚扒拉上来就耷拉下去,小花锲而不舍地一遍一遍往上捋,还不忘呲牙对宋归程笑:“妈妈,小花能干吧?”
宋归程夸她:“你是妈妈见过最能干的小纸人。”
反正他也没见过别的小纸人。
陈温屿疑惑不解:“你当时怎么想到要跳下去的?”
“嗯……”宋归程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迎上陈温屿求知的眼神,给了两个字,“猜的。”
陈温屿:……
宋归程莫名读懂了陈温屿眼中的控诉,勾起嘴唇轻笑了下。这不是在糊弄他,人有时的确需要依靠直觉行事,尤其是危难关头,身体往往比大脑更快做出选择。
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手肘,徐徐说道:“永定楼传不进来外界的声音,尸体的排布出奇一致,或者是倒挂,或者是脸朝下,通往五楼的第13层台阶。把这些线索结合一下,就能推出来了。”
见陈温屿还是不明白,宋归程又掰碎了一点:
“楼梯多出来了一层,当我们一脚踩上去的时候,会进入另一个世界。
可我们没有进入另一个世界,还是在永定楼里,那就说明是永定楼发生了变化。
我当时闻到了很浓的土腥味,所以推测,永定楼当时的时空发生了倒转,我们当时站的五楼不是地上五楼,而是地下五楼。”
“我明白了,”陈温屿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笔记本,却没有摸到,只好抠手指,“当时我们是往下跳的,但是时空倒转的话,我们的方向其实是向上的,也就落到地面上了。”
宋归程挑眉:“聪明。”
一旁的时岁听着两人的谈话,身上的温度像是被拉下低温开关一样,止不住地渗出凉意。
徐崇川也顾不得地上脏不脏了,直接席地而坐,从储藏柜里找出一件狐皮大衣包住他,把他紧紧揽在怀里。
“那你说的传不进来声音和倒挂的尸体说明了什么?”陈温屿一副好好学生认真求学的模样。
宋归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有点无奈:“你看问题的时候不能只看这个问题,而是要把问题置于整个大背景下看,由点切入面。”
“副本里不会给你提供没用的信息,每个信息、每条线索都环环相扣,要你从中去摸索,”他循循善诱,“五楼给你提供了一个什么样的信息?”
陈温屿回答:“时空可以倒转。”
宋归程点头:“那你把这个信息放在永定楼这个大背景下来看呢?”
陈温屿显然是一个接受能力很强的学生,只要稍加点拨,就能想通其中环节。
他控制不住自己因为激动和惊讶的心情而颤抖的语气:“永定楼,也可以是一个倒转的时空。”
宋归程不置可否,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地,转头去和时岁、徐崇川坐在了一起,留下陈温屿兀自出神。
这下全都能说通了。
永定楼的与世隔绝,倒挂的尸体和异常的昼夜变化……
时岁和徐崇川并不惊讶,在他们落地在永定楼一楼时就已经猜到了这件事,宋归程比他们更早一点,只剩下陈温屿,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宋归程支着膝盖,脸搭在上面,看着陈温屿呆愣的表情,心想,还是太缺乏锻炼了。
身旁的时岁呼吸清浅,徐崇川正把狐皮大衣垫到时岁身下,两手收紧,裹住时岁全身,就感觉时岁的手忽然轻轻点了他两下。
徐崇川接收到信号一样,转头问宋归程:“你在这儿发现什么了吗?”
*
刚才宋归程一个人的手电筒不足以照亮头顶墙壁的全部,现在四个人聚齐,四道光柱齐齐打在头顶的白墙上。
几人看清头顶的景象,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凉气。
其他人是震惊和恐惧,宋归程是疑惑。
原本的断壁颓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诡异的阵法。
阵法由鲜血画成,早已在时光的侵蚀下凝成褐色的固体痕迹,即便如此,看着这个阵法也能感受到那种不祥的气息。
因为前几天对副本的大背景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宋归程可以看出这个阵法是以阴阳五行为基础绘制出来的。
除去法阵中繁复的花纹和诡异的符号,他们大概可以看出金、木、水、火、土五个方位。
其中木、水、火对应的三个方位已经被激活了,浮现出与属性相符的淡淡的流光。
宋归程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他敛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
他这时又不确定了,他们进入的是真正的508吗?
到底这个阵法所在的508是真正的508,还是可以召唤巫止的祭坛的508才是508,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之前所有的推论。
墨玉珠散发出阵阵寒意,犹如南极冰川的寒冰,丝丝缕缕,切入肌理。
他无意识摩挲着那颗圆润的玉珠。
但是无论如何,有两个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一,他成为了神明的信徒;二,头顶的阵法已经启动。
或许他刚才进入的,是另一个异度空间。
这里的时空观念有问题,不稳定,所以凌晨1点的时候5楼才会出现变化。可能也是原因,他才会走进时空的罅隙。
徐崇川捞住时岁腿上掉下去的大衣,重新裹好,盯着头顶的阵法看了半晌:“五行相生,流转不息,循环往复。”
宋归程默默地听着,眼里有些惊讶。他注意到徐崇川掐着手指,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推算些什么。
他博览群书,家里请过不少和尚道士,能看出徐崇川用的是九宫飞星之法。中间三指,九个指节排列成九宫,可以凭此推算。
他惊讶的不是徐崇川懂风水,而是看他推演动作的熟练程度,就知道他必然道行不浅。
片刻,徐崇川睁开眼睛,眼里情绪晦涩难明,有震惊也有愤怒,他很少有这种情绪外泄的时候:“利用五行法术,从‘道’那里窃取力量,使人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陈温屿懵了,“谁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这种事,陈温屿只在玄幻故事里听说过,他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头顶的阵法转了两圈。
“就凭这个?”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
【阵法圈也有鄙视链吗?】
【不信的话就自己去试试呗~】
【阵法:我*******】
【骂得好脏】
【谢谢夸奖】
……
大概因为玄幻故事里的死而复生,都是穷极碧落下黄泉,天南海北地寻找天材地宝,还要特地掐时间点才能实现。
眼前这个阵法虽然画得很复杂,但是比起那些跋山涉水、呕心沥血,还是显得过于简单了。
让人很难相信靠这么一个小小的阵法就能实现复活这件事。
*
比起陈温屿的惊讶,宋归程显然冷静得多。无论这个阵法有多神奇的作用,都比不上自己刚才经历的事情带给自己的冲击大。
他的关注点在徐崇川“从‘道’那里窃取力量”这句话上。
老子曾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副本世界场景有限,大概率没有这么完整的世界观。
层层深入地推导下去,他对这个游戏的性质产生了怀疑。
先前他认为「溯魂游戏」是高维度生物开发出来投放到三维度的某种用来取乐敛财的游戏。
一直默认副本世界是「溯魂游戏」开发出来的,里面的场景、故事、人物都是虚拟的。
但是现在,副本世界和真实世界有了联系,副本世界里的“人”可以窃取真实世界的“道”的力量,从而在副本世界里再造出一个小世界。
这给他提供了另一个思路:副本世界是独立存在的。「溯魂游戏」只是副本世界的发现者,而不是开发者。
由此就引发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假如「副本世界」真的是独立存在的,那是靠什么力量在运行?
就如同他教导陈温屿要把得到的信息置于大背景下来思考,他把「‘虚假的永定楼’偷取“道”的力量得以运行」放在了整个副本里来看。
是不是可以变相推导出,副本世界也是偷取了某种力量才得以运行。
假如这个猜想成立,那副本世界偷取了谁的力量,「溯魂游戏」又为什么要让人去通关副本。
几轮游戏下来,他能总结出来,系统发布的任务,更像在破坏副本的核心力量。
第一个副本,世界异化的源头是李彩霞,第二个副本异化是因为妹妹,第三个副本不论,第四个副本是因为孩子们没能逃离孤儿院。
所以才有了「下葬」、「找到妹妹」、「逃离孤儿院」的主线任务,这些任务都是在将异化的源头拨乱反正,是在抵抗鬼怪而非帮助鬼怪。
几条线索结合起来看,副本世界中的鬼怪和系统,是两股对抗的力量。
系统需要有人通关,破坏副本,这可能也是「玩家」身份的来源。
不论系统和鬼怪分别来自哪两股力量,有一点可以确定,“道”和“神明”真的存在。
这些未被发现的力量属于哪一方,还是说自成一派,或者说根本不理解两股力量的斗争。
总结一下就是:副本窃取了某种力量得以运行,副本不让它运行,要让它倒闭,玩家就是上门砸场子的系统打工人。
除了副本里的鬼怪和系统,还有第三方力量的存在。
他想到了巫止,没有帮助鬼怪,也没有帮助玩家,好像只是单纯看热闹的乐子人。
看热闹的同时还时不时来骚扰自己两下,今天救一救,明天杀一杀。
推到这儿,他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转头问徐崇川:“假如窃取的力量足够多,虚假的永定楼能稳定地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吗?”
徐崇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定定地看着宋归程,似乎要透过皮囊看穿人的灵魂,好半晌才道:“可能。”
既然可能,那他的推论有75%是对的。
比他通关副本的概率还高。
陈温屿凑个脑袋过来:“怎么从死而复生,跳到时空稳定了?”
“让你多读书,你要去喂猪。”时岁的脑袋从大衣里探出来,碎发被蹭得有点乱,徐崇川伸手给他理好。
时岁提问:“我们现在在哪儿?”
陈温屿回答:“真实的永定楼里。”
“楼里有人吗?”
“没有。”
“我问你,既然没人了,我们白天看见的那些婆婆妈妈阿姨叔叔是谁?谁死而复生了?”
“……”
“那我再问你,既然人已经死而复生了,为什么他们还要启动阵法,窃取力量?”
“为了把他们所处的那个时空稳定下来?”
时老师打了个响指:“还不算笨。”
小花终于把陈温屿的头发立上去了,他头顶顶着的两撮毛像天线一样。
宋老师把小花提溜下来,看着那两根天线憋笑:“现在你对通关这个副本有思路没?”
陈·好好学生·温屿:怎么又从时空稳定跳到通关副本了?
大家不是一起探索副本的吗,为什么感觉自己错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