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这样不可？”
“嗯。”
“有什么意义？”
“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想看看自己还能绝望到什么程度。”
“我……不想剪。”
“那我就去找别人，或者回家自己剪。”
“……算了，怕了你了。”
……
“……好了。”
难以忍受的“咔嚓”声停止了，从耳畔传来了青年的声音。
璃音缓缓睁开了眼睛。
冷凌凌的镜中，映出自己苍白憔悴的面庞，熟悉而又陌生。
最后的围布被青年撤去，璃音站起身，机械地迈开腿走到镜前。
留了十年的发，原来只需数十分钟就可以剪掉。
虽然闭着眼睛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以往一直压坠着自己的重物一瞬间消失了。但，没想到会这样短。
并不是类似不破或冈野同学的妹妹头。发尾处打得很薄，堪堪遮挡住后颈，齐刘海被剪成了碎发，三七分在两侧。
这样利落又清爽的发型……虽然一点都不适合她，但好歹让她看起来有活力了些。
明明是随处可见的短发，为什么会觉得……
“……”璃音有些恍惚地朝镜面伸出手，冰凉的触感渗入她的指尖。
——好像雪村老师。
……
“乌间……那个孩子又来了。”
伊丽娜伏在桌前，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股麻木的神色。
每天，每天大约这个时候，教员室外的走廊上都会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沉缓又从容。像清幽古意的寺院中敲响的晨钟。
也……一声一声敲响在伊丽娜的心头。
“已经……快要一个月了吧。”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伊丽娜又喃喃地开口。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指，失神地望着桌面，“再这样下去，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
“我知道。”
对面的乌间终于有了反应。
他看了眼那个总是疯疯癫癫的女人，神情严肃起来，“如果情况还不能改善，我会采取……相应措施的。”
“你？”伊丽娜讶异地看向他，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你是要给她……！”
乌间没有再出声，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
璃音再一次拉开了E班教室的门。
这一次，那只章鱼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惊愕地望着她。
清爽利落的黑色短发，充满干劲与热情的眼神与温柔善意的笑容。款式简单的白色风衣，随意敞开着套在校服外侧，有些像科研人员穿的白大褂。
“杀先生，早安。今天也请多关照。”面前的少女眯眼微笑。
那一瞬，杀老师的心脏仿佛被狠狠击中。
他的脑海中回响起那个温柔热情的声音。
【○○先生，你知道吗，今天班上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先生，这道题……要怎么出才好？】
【听我说，○○先生！我啊……】
【○○先生……】
很像……很像……
平和的微笑与“被看着”时的感受，都与那时很像很像……
他感受到了此刻内心的躁动不安，那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惊喜也让他在负罪的痛苦中徘徊。
他终于肯好好地面对这个孩子，却只是因为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而这个孩子，却为了讨好他……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紧涩与颤抖。
“是问什么？”少女歪着头，仍然乖巧地微笑。
“为什么要剪掉自己的头发？！”他忽然不受控制地吼了出来，课本被他狠狠卷成一团。
在场的学生被杀老师的模样吓到了。
这段日子，璃音只要露面就会立即被送走，别说这样的对话，那家伙就连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可是现在，他的怒意是这样明显。
“这不是你最宝贵的东西吗？！”杀老师将课本用力拍到了讲桌上。
他曾随口问过她，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头发，不会不方便吗？
被这么问到的她，眼中却弥漫出哀伤的神色。
她说，妈妈当年也是这样的长发，模仿妈妈的发型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以用来回忆妈妈的方式。
“是啊……每当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就好像妈妈还在我的身边一样。”
璃音露出了与那时一般无二的神情，纤细的手指抚上鬓角，下移到发梢时，她的手指顿了顿。
“停止、这种行为。”
杀老师低着脑袋，痛苦地躬起了身子。但是在旁人看来，他像是在压制着怒气，为了不像刚才那样爆发。
璃音看着他，轻轻笑起来。
“剪掉了头发，也只是会稍稍陷入不安而已。”
她敛下了嘴角，失去了笑容的面庞一下子暗淡下来，如同一座没有生气的冰雕。
“可是没有你，我可能会死吧。”
教室中响起一片不合时宜的惊呼。
“这是表白，是表白吧！”
“果然……”
“这……信息量太大了，我选择狗带。”
在窃窃私语声中，杀老师僵着身体，不知所措地望向她。
那双充满干劲与热情的眼睛中，其实布满了血丝。眼窝深陷，眼睛的下方像是抹上了一层青灰色的水粉。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苍黄的颜色，原本粉嫩的樱花色唇瓣也已经干裂。
他一直都装作看不到。
看不到她的情况日渐糟糕。
已经……撑不下去了吧，这个孩子。所以，不惜连头发都剪掉了。
呵，居然天真地以为，换了发型自己就会喜欢上她。
傻瓜……即使不那么做……
不、不……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的自私。
对她的驱赶也是——为了不被这个孩子恨之入骨。
这是恐惧，想到那懵懂纯真的爱意会化为恨而产生的恐惧。
什么时候起，他变得这样胆小。
洋子的，还有……那个人的信任，他还没能……
……
“哈……”
杀老师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内疚、悔恨、痛苦的情绪被他一一压下，他扬起嘴角，露出仿佛自嘲般的笑容。
在璃音如寂灭灯火的目光中，他直起身子，朝着她的方向缓缓张开了双臂。
“到为师这里来，璃音。”
太久没有听到，而变得有些陌生的温柔声线。
“……”璃音的脸上露出半笑半哭的神情，她僵硬地转动脖子，发现同学们都用或鼓励或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搞什么、搞什么？！
她今天是来彻底让自己死心的啊！
“你知道吗？さん译成中文是先生（xiansheng），而先生（せんせい）放在日语里就是老师的意思哦。”
那只章鱼像往常那样用着轻快的语气讲解起来，“所以璃音说的杀さん就等于杀せんせー哦~”
璃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有些木讷地望着他。
看着这样的璃音，杀老师再想开口，也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哈，为师……都做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呜……”
那只章鱼捂着脸，哭了。
不是一直以来夸张的嚎啕大哭，而是很普通地小声抽泣后静静地流泪。
目睹了这些日子杀老师的所作所为，还为此埋怨过他的学生们，此刻都默默垂下了视线。
璃音蹙起眉，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般难受。
一直不愿放弃的自己，也在一直折磨着他。
她居然……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
【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确实啊……她连说喜欢这个词都不配。
……
“那……要不要到我这里来？”
璃音的脸上浮现出悲哀的笑意，她学着他刚刚的样子，也缓缓张开双臂，“杀……老师。”
杀老师放下腕足，泪眼朦胧地望着她。
下一秒，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只巨大的章鱼朝着瘦弱单薄的少女扑了过去。
“喔喔喔喔喔喔！！！”
所有孩子都像打了鸡血，喝彩声震耳欲聋。
业翘着二郎腿，靠回椅背无奈地笑了。
哎呀哎呀，这算什么情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