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跟他同一年的没有去乡上上学的,可是上一年就有人去乡上上学了。王改换的儿子王立民。
这天,他去另一条大沟里打草的路上,遇到了要出村上学的王立民,按辈分他应该叫叔叔,不过他们年岁差不多,基本上都直呼名字的。
两个少年就像两个人生。王立民上身穿着蓝色的短袖,下面穿着蓝色的长裤,脚上是崭新的布鞋,背后是打包好的粮和被子,他从这条路出去过了河要一路奔乡上去。
狗蛋打了很多次补丁的土布裤子,膝盖上、裆上、屁股上补了很多补丁,一层又一层,上衣也是陈旧的土布衣服,脚上是自己编的草鞋,裤筒一高一低,露出了的脚面和小腿上都是灰尘。他从前面的路口要下到沟里去然后翻到另一条沟里。
王立民看到狗蛋忙打招呼:“狗蛋,你去哪呀,你今年不是上五年级吗?这两天开学。”
“立民叔,我爹爹病了,今年上不了学了,过两年再去,我去小泉沟割点草。”狗蛋连忙回道,看到王立民穿的这么齐整,叔也自然而然的叫出口了。
“还过两年,拢共也念不了几年。你这年去年五年级,五年级上完就念初中,初中三年完了考试,能考上小中专就好了,出来分配工作。考不上就回家种地娶媳妇。”王立民去了乡上念书一年,增加了很多见识,小学生的狗蛋是不清楚这些的。
“你还等几年,等几年你是娶媳妇还是念书。我们老师说了,念书就那么几年时间,误过了就误过了。你不要打错主意。”王立民一副大人的口吻。
“岁数大了你坐也坐不住。你尽快和家里头说一说,过了报名期,还不知道能不能上。”王立民边说边将背上的包裹扶了一下,现在地里活计比较多,没人送他。他到了柴家沟和同学一起走有个照应。
狗蛋上前帮他扶了一下。“我还得问问家里,能上我肯定想上。你先走吧,背的这么多东西站住拉话,沉的不行。”
“好,那我先走了。你要来了学校,我们俩有个相跟的人。”说完这话,王立民就背着行李走了。
狗蛋望着王立民远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这段时间的上工让他逐渐明白了生活的艰辛,家里的日子不同以往,最辛苦的人成了妈妈,他只能做点什么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爹爹的病快好了。不过他几次问爹爹,爹爹都让他等两年,原来他还有个希望,听了立民的话,他知道爹爹还是不想让他上学。他预感以后自己和立民的差距越来越大,立民穿的齐齐整整走在出村的路上,他在这个小山村里爬坡下洼的受苦,他也不能穿着中山装骑着自行车从县城的石板路上飞驰而过了。
意识到这些,让这个小少年非常伤心。他以为自己能泰然处之,平常下坡的时候,他跑的飞快,如履平地。而这一次他摔了两次,屁股上新补的补丁都开了,幸亏没崴了脚。他也没时间回去换裤子,他一下午至少要背两捆草,回去的时候背上草就能挡住屁股了。
他割草的时候也在想上学的事情,他学习成绩也还可以,而且现在受苦这么累,学习那么轻松,他当然愿意上学。他想的出神,手下的动作却没有慢,脚下的动作急了点,镰刀就划到了脚面上。他脚面一痛,才反应过来。
创面不长也不深,小拇指一半的长度,稍微出了点血,他抹了抹流出来的血就继续割草了,这会不敢三心二意了。
下工之后,吃完饭,柴淑女才看到那个口子,叮嘱他以后注意点。他看大家都在,就对王二平重申了一下他的要求。
“爹,我想念书去。这两天乡上的学校正好开学,今天遇到我立民叔了。”
“你过两年再去吧!跟你说过两年再去,怎么一直麻缠了,不顾大人的死活。”王二平先声夺人,钱花一点少一点,而且狗蛋出去了,也少了一份工分。
“爹爹,你怎么这样说我。”狗蛋眼眶里转着泪,觉得父亲无故冤枉他,在父亲的口中自己是个胡搅蛮缠的人,而且自私自利,明明自己为了分担家计,这段时间都一直在上工。
“人家老师说了,念书就那么几年,过了就念不了了。还过两年,过两年什么也做不成了” 他忍着泪意,说了原因,明明是父亲不想让自己上学,老说过两年。
“那你说怎么上,你老子我病着,你妈从早到晚家里做了,做外面。饭也吃不起了,还上学了。哪里来的学费,你一个人上学,把其他人都饿死。”王二平继续打消狗蛋上学的愿望,帽子扣的一顶比一顶大。
“怎么是我不顾家里人死活,我没上工?我没挖药材?医生说你的毛病好了,你好了我们家里还能饿上了?”狗蛋不想担饿死家里人的名头,而且他也很委屈,王二平好像一点看不到他的付出。
“我说怎么回事,原来你是盯上你老子了。你老子把你养这么大,休息几天倒不能了。如今你还没大了,这么个态度对你老子。你老子老了能指望上你了。念书,你想也不要想。”王二平气急败坏,小兔崽子,一点都不懂得心疼他老子。
狗蛋被这么重的指责给懵住了,他怎么就成了不孝的人了,还盯上老爹,这些字眼的杀伤力极大,他倔强地盯着王二平,眼泪不断从眼角滴落。
柴淑女看得心疼,忙给狗蛋抹眼泪;“老命(相当于宝贝的意思),你不要哭,你爹不对!”
然后转过头对王二平喊道:“你怎么这么个说娃娃了,你还是当老子的。他这么小,想念书怎么了?自从你生病后,家里头狗蛋、猫蛋天天上工,害怕你出点什么事,天天担惊受怕,回家来给你端茶倒水,出个那二道梁上,人人都说咱们家的娃娃好了。你当老子的自己还不满意?”
“你看看村里谁家拉的这么多娃娃,还能在炕上躺着了。能躺住了,娃娃养下来是要吃要穿的,以后还要给娶媳妇了,你能躺住了。这也是我性子好,你要是遇上那脾气不好的,把你骂得家里一点也待不下去,还躺着了。”柴淑女可以容忍王二平偷懒,不能容忍王二平这么对待孩子。
“这么厉害的老婆,我找也不找。”王二平低声咕哝。
“你说甚?”柴淑女没大听清。
“甚也没说!”王二平忙表明态度。
“咱们家的娃娃,说在哪里也是好娃娃。你这病医生也看了,药也吃了。你过两天上工去吧。好人整天躺在炕上,身体也好不了。你出个活动一下,才能好的更快。” 柴淑女一锤定音。
“你是让我去死了。医生说好了就好了,这药还没吃完。”王二平不同意,他觉得自己还需要休息。
“又不是让你往死里受苦,你做上点轻省的活,怎么也比两个娃娃挣得多点。”柴淑女要把王二平的歪风邪道给扳过来,估计在家待的时间长了,现在都有点不顾这几个娃娃的死活了。
王二平以沉默表示反对。
旁边的狗蛋刚才一直忍着哭声,哭声压抑得变成了打嗝声,“咯,咯”的声音吸引了柴淑女的注意。她摸了摸狗蛋的头,“老命,不要哭了,哭的你自己也难受的不行。妈妈说了你爹了!妈妈打问一下,看还能去上学不?能去的话,妈妈送你去。”狗蛋听着妈妈温暖的话,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突然一个声音喊道:“我也要上学。”一家人同时转头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