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山里又起雾了，白茫茫的一片。出到洞外时，山林间还隐约可见白纱环绕其中。阳光才刚刚升起，云层很厚。
单歇暮原本以为他会等雾气再散去一些再上山的，但是他摸了摸她的肚子后，就拉着她往山上走了。起雾的天气，露水也会特别重，若是以往，他肯定是拖拖拉拉不愿意走的，但是他今天倒是爽快地滑上了山间。一路在前面引导着她走，看样子就像是直奔目标的样子。
撑着棍子，弯腰挠了挠被草叶刮到的腿，小腿几乎被打湿了，有些潮湿的裤腿黏在小腿上，很不舒服。她一点都不喜欢早上上山，他也是知晓的，偏偏要拽着她一块，看得真的是紧。
她走得慢，他很有耐心地在前面等她。翻过了一个山头，单歇暮是再也不愿意走了，裸露的手臂上经过不断的抓挠，起了一个又一个的蚊子包，山蚊疯狂，掠过一片草就能飞出一群。手又挠上了脸和脖子，指甲和皮肤的摩擦声清晰可闻。
“白筵，要衣服。”单歇暮蹲下来又挠起了腿，她一向招蚊子，前几次穿着长袖没有太大的感觉，今天就穿了一件里衣，是半袖的，让她被蚊子叮咬得不行。
原本在前面的人滑动到她的身侧，拿起她的手瞧了瞧，按了按她手上的包，“痒？”
“痒！”可怜巴巴。
他扫了一眼四周，草木茂盛，没有任何的路，喑付了一会，“你等我回来。”
“我等你回来。”单歇暮找了一处落叶堆积的的地方坐下，继续挠腿，“快点回来。”
脊骨一低，一晃眼，他就消失在了山林间。
山蚊的嘴是真的利，背后也咬上了，单歇暮只得站起来，伸手就够背后。她这才发现，树的旁边有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网中间挂着一只拇指大的绿黑色蜘蛛，她汗毛竖立了起来，快速移步往一边走去。
只是当她转身后，心差点跳到嗓子眼上了。坡下十来米外的一棵大树背后，露出了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她。
人脸，带着惊恐之色。
对上她的眼睛后，蹲在树根下的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身子歪了一下，整个人露了出来。
脸庞周正而白净，头戴着草帽，背搭汗巾，着灰色衣，拿着一把长刀，神色惶恐、惨白和不知所措。
虽然隔了一个月，单歇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村民小六。
当时她被拐到村里，他也曾经来相看过她，一天好几趟，但是因为价钱问题，被他奶奶拽来回去。
他样子惊恐，怕是什么都看到了。
想到这，单歇暮冷着脸阴鸷又尖锐地盯住他眼睛，手拿的木棍用力扎进了土里。
瘫坐在地上的正是梁小六，此刻他手脚发抖，犹如惊弓之鸟，眼睛瞪大得就像圆盘。他确实是被吓到了。
他今天进山采菇子，想着来深一点的山采多点好去换钱，却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单歇暮的鬼魂。
荷塘边惨死的狗和那天看到的苍白色的脸，已经让他做了好久的噩梦。此刻再一看到她阴恻恻的脸，就更加吓得魂飞魄散了。
他本来是在底下找菇子，听到了对话声，以为是村里的人，就想着上来打声招呼。
村里人没看到，却是看到了一身红衣的单歇暮。胆子立刻就吓破了，哪里还顾得上和她说话的人是谁。
“你看到了什么？”
“姑、姑娘，我……我没有害你……不关、不关俄的事……”梁小六看着她，牙齿打冷战，无法思考，普通话和村子里的方言夹在一起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的，他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这会，连握在手里的刀也滚落到了坡下。
单歇暮杵着棍子，扫了一眼他的周围后，推开野草丛朝他走去。暗色在她眼底堆积。
梁小六哆嗦身体，看她走来，连滚带爬作势就要跑。恰逢此时太阳出来，一道影子斜在野草上。梁小六看看阳光再看看她的影子，一愣，“你……你不是鬼？”
单歇暮顿住了脚步，愕然。再看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倒是明白了他惊惧的原因。
心稍加放了下来，但是随即又想到，他怕是个难缠的，一会白筵也该回来了，心又绷紧了。
眼尖，她注意到了他裤兜侧的一个长方形的物块。
“姑娘，原来你没有死……”梁小六不敢置信地看她，惊惧过后，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这才开始正视她。
她比他第一次见时消瘦和憔悴了许多，头发凌乱散着，穿得破旧，衣不蔽体，看起来落魄狼狈。
怎么看也不像女鬼，倒是比村里的疯子还要惨几分。无形之中他站直了腰杆，甚至心底有了种高高在上的怜悯感。
他低下头从兜里摸出一个馒头，“饿坏了吧，这里有馒头，给你吃。”他扶正了草帽，整理了一下衣服，站得笔直，然后有些局促地朝她温和一笑。看起来无比的善意。
单歇暮转身就走。
“姑娘……”
红色的身影越走越快，躲过几个草丛就要消失不见。
梁小六急了，只得跟在她的身后。
在斜拐过一个山坡后，单歇暮停了下来，冷淡地斜靠在树边，看向他，问，“你跟着我做什么？想带我回去？”
梁小六就是这样想的。“是，带你回去，我、我会好好待你的。”在他的认知里，捡到了就是他的了。
“村里不都说了我是灾星了，刘家还能能容我?”冷哼一声，问题无比的尖锐，戳穿了他伪善的面具。
“治治就好了！活我都干，你待在家里不出去就成了！”梁小六早就冲昏了头脑，连以后怎么生活都想好了，似乎笃定单歇暮只能跟着她回去。
单歇暮轻笑，斜靠在树边上，狐狸眼一转，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就能保证他们能容我呢？你听过他们的意见了？他们同意你的想法了？”
这一眼挠心又挠肺，让梁小六顿时觉得热血沸腾，脸红耳赤地有意无意看向了她露出的半截腰。
“俺……”单歇暮往后靠了靠，衣服又上滑了些许。
“到时候再找个洞把我扔进去你有什么能力阻拦？”单歇暮再次发问他，“你若是能保护我，那天就该能把我带回你家了。可是你连带我回去的能力都没有。”
一步一步的逼问，振聋发聩，击碎他的天真。
略有些白净的脸，脸上的血色退得一干二净，若是村里人不容她……阿奶可能也不会接受她，他、他好像确实没有办法护着她，他带她回去就是害了她。
梁小六呆呆看着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那你也不能住再山里哩，这里没法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