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不等工作组的人下来,西河村就出现了第一个被饿死的人。
可怜的老太太,饥饿难耐之下生吞泥土,咽不下去,窒息而亡。
她家的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听说他们家厨房里还堆着从外面刮回来的树皮。
就树皮还是老人留给孩子,孩子留给再小的孩子吃的。
爷爷奶奶也前去吊唁了,回到家之后两个人就沉默不语。
爹和娘也呆坐在院子,小酒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但她人小言微,也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话,好在——
“行了老太婆,这件事不是我们造成的,你懊恼内疚什么?咱们可是从四十年代熬过来的,那个时候饥荒死了多少人,你难道忘了?因为一口吃的,多少人互相攀咬?人还没饿死呢,先被动乱的社会给害了。我们的责任,就是顾好咱们自己,孩子们,其他的,我们管不着,也不能管!”
“娘,就我们攒下来的那些粮食,只够我们全家这几年将将饿不死,连吃饱都困难,更别说帮别人了,就连我们自己,都还要孩子们接济,”
陶昌义知道妇人家心软,也得亏老娘和媳妇都是沉得住气的,没有在那样的场面直接崩溃。
小酒默默离开了陶家,来到周家后院儿的时候,是被八姐偷偷拉进去的。
看她神色紧张,“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前院有人砸门,嘴里嚷嚷着让她们交出黑狗。
“人都饿死了,你们居然还有粮食喂狗,把狗交出来,快点儿!”
大姐她们隔着门和那些人说着什么,小酒看了鸡窝里那瘦弱不堪的母子四只。
正想抱着她们从后门转移出去,不想后门居然也被饥饿难耐的红眼病村民给堵了。
幸好关键时刻四姐看出了点门道,什么也没说,抱着大狗,三只小的跟着她走进了堂屋。
七姐八姐要去追,被小酒一把拦下。
“快去看看家里有什么不能摆在外面让别人看到的,都藏起来,一会儿可能要开门让他们进来。”
十多分钟后,家里的大门在被撞得摇摇欲坠后,被迫打开了。
这些丧心病狂的人,不但没有找到狗,就连一粒粮食也没抢到一粒。
大姐讽刺的看着他们:“我都说了狗早就被我们吃了,哪里轮得到你们来吃,我们养的我们不吃,给你们吃,当我们脑子进水了?看到了吗?一粒粮食都没有,我们还饿的头晕眼花,你们这么厉害,是欺负我们是新来的?”
“既然早就被吃了,为什么到现在才给我们开门?”
二姐鄙夷的看着他们:“咋,你们让我们干啥,我们就得干啥呗?我认识你们吗,一群挺大个儿的男的,欺辱我们家没男人是不是?行啊,现在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家可有吃的?”
“看完了没,看完了就赶紧走吧,我们也没力气跟你们吆喝,我好心劝你们省点力气,别太嚣张被人给打了。”
三姐有气无力的坐在廊下,斜靠着墙喘着粗气儿,那样子可一点不像装的,更像是真的病了。
因为前后院子都被堵了门,且他们冲进家里面该翻的地方都翻了,甚至就连地窖菜地都翻土找了找,也的确什么没找到,本来还想再找找,陶昌义听到动静过来了,因为他们两口子在城里都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加上陶家二老平日里帮助的人不少,所以陶家还是有一定的威望的,在陶昌义眼神的震慑下,这帮人不甘心的从周家退了出去。
看到周家这情况,老太太和赵伶俐看在眼里,那点仅剩的同情心,顷刻间消失无踪。
老太太抓着翠花的手,刚要说啥,却被赵伶俐用力拽着胳膊,用眼神示意了左右。
知道隔墙有耳,老太太拍了拍翠花的手,努了努下巴,翠花明了。
陶家一家离开后,翠花默默的看向翠红,翠红朝她点了下头,虽然啥话没有,但翠花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本以为今天的事儿已经够精恶心人了,没想到当天晚上他们家就进贼了。
幸亏陶昌义机敏,在家各个角落都安放了老鼠夹子,加上他们家围墙足够高,一般人即使进来,也得用梯子,听到惨叫声跑出来的时候,人还没跑,抱着脚在地上叫唤。
“唷,真是好大的一只老鼠啊,怎么?白天在周家没占到便宜,晚上又来我们家偷了?”
来的人正式周家二房的长子,都三四十来岁儿的人了,现在却瘦的像骷髅一样,在地上痛苦哀嚎。
被发现了非但没有丝毫愧疚,还直接耍无赖跪在地上求陶家给点粮食,救救他的老娘。
“我娘快死了,真的,我不骗你们,她就是想吃一个鸡蛋,就一个鸡蛋,求你们了,给我一个鸡蛋吧,求你们了。”
然而他却忘了,当年他们周家是如何逼得周家长房走投无路的,他们这几房,每一房都有责任。
且他们是从根上就坏了的家族,此人口中的老太婆,年轻时候没少欺负周兴周越的外婆,所以别看他现在跪在他们面前一个又一个的磕着头,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对他产生同情。
“行了,你也别磕了,我们家没鸡蛋,你上别家看看去吧,”
说着,陶昌义直接把人拉起来,用力的推到了门外面,而他不甘心就这么走了,还在那不断的挣扎着,乞求着,看到自己的梯子还在院子。
“你别推我啊,你倒是让我把梯子给扛走啊,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扛过来的!”
“梯子?那是我家的梯子,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姓周的张了张嘴,刚要辩解,陶昌义挑了下眉,好像就等他下句话说出口,就将后路堵死。
被他这表情吓傻了的偷儿,到底不甘心就这么走了,陪着笑脸。
“陶老弟啊,哥家本来就没什么家底,这梯子,这梯子还是你嫂子的嫁妆呢,要是真搁你家,你嫂子非得来你们家门口骂街不可!”
“早就听闻你是个惧内的,今天一看,传言果然不假,没事儿,你就回去告诉她,这是你进入我家的证据,这梯子就摆在这儿,我们谁都不碰,这上面都是你的指印子,指印子知道不,我儿可是说了,每个人独一份的指头印,六十年前国外就有这技术了,我们这儿现在好多案子都靠这个技术破案呢,你说你们是把梯子撂在这儿呢,还是等我明天报公安去?”
姓周的讪笑着:“你总不能将这个梯子放在这儿一辈子吧?”
意思是你早晚得碰,碰了就没证据了,当我怕你不成?
再说了:“碰过我家梯子的人不少,我就不信他们能将我的指纹分出来,能,”
“周伯伯,这老鼠夹上还有你的血呢,这也是证据啊,对不对爹?”
陶家最小儿子陶安适时的插嘴,姓周的这才后知后觉的低头看自己的脚,这可不是一般的老鼠夹,这老鼠夹上还有锯齿印呢,要不是他反应快,可能这只脚就废了,不像现在只将大拇指戳破了皮。
小酒也好心提醒,“周伯伯,这老鼠夹生锈了,你这脚要是流血了,可得到医院打破伤风的针啊,要不然,”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这姓周的再没脸待下去,瘸着一只脚逃也似的离开了陶家。
鸡蛋没偷到,还丢了梯子,回到家这个男人会面对什么,他们可不管。
小酒看了眼生锈了的老鼠夹,心中默默祈祷那个人运气不要那么差。
因为她知道,他是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的。
如果他倒霉感染了,潜伏期会在一周到两周的时间,到那时候,真如果发生点啥,也和他们家没有任何关系。
为了以防万一,陶昌义第二天还是将这件事回报给了队长,队长就是以前的村长,他现在是大队长,每个小队还有小队长,梯子也被他们搬到了村委,甚至召开全员大会进行了通报批评。
意思很明确,“这是第一次,要是再有第二次,直接报公安。”
很快,上头的工作组下来了,队里面因为这件事,看似做了万全的准备,摆放在明面上的粮食好像吃不完似的,结果当工作组的人将手伸进袋子里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粮食只是表面看到的那一层,下面的不是土,就是土。
当场那个工作人员的手就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所有谎言好像在这一刻都被戳穿了。
领导们也拧着眉头走过来,将这些明面上的粮食扒拉开,一袋一袋的找,最后翻出来的粮食加起来,还不足二十斤。
然而这二十斤粮食却还是留下来的粮种。
领导们红着眼离开了,一个村尚且如此,那其他村呢?
很快,其他村的情况也一个接着一个被特地暴露在他们面前。
他们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带着人仓皇失措的回去汇报工作了。
具体会议怎么开,老百姓不管,老百姓只知道,这场饥荒开始到现在,他们队长已经往公社跑了三四趟,目的自然是要粮,可不但一粒粮食没带回来,还听了一大堆堪称废话的官话,这次要不是实在凑不出来,估摸着还得继续配合着,不过幸好,曝光了一切,他们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