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阳光炙热,蝉鸣声聒噪。
常州府学内院,一座清幽的院落里,苏明远着靛色襦衫,袖摆往上撩起,右手执着透镜,面前是一幅展开的五牛图,此时正恨不得趴到画卷上,一点点的细看呢。
却在这时,一位穿着褐色短打,满脸急色的小厮,匆匆跑了进来。
“启禀二老爷,府里传来消息,说是二姑娘先前,让蛇给咬伤了。”
“什么?”苏明远皱眉,放下手中透镜,抬头看向来人,“府里怎会有蛇?”
小厮忙道:“说是二姑娘,使人动了院子,把院里的青竹,移栽成海棠树,惊着了藏在青竹里的蛇,不知怎得窜进姑娘房里,竟是把二姑娘咬伤。”
“好端端的,又是闹腾什么!”
苏明远坐回椅上,心里有些不舒坦,一回来就动土,这是对谁不满呢?
小厮抬起一点脑袋,小心翼翼道:“听闻是二姑娘,不喜院里的青竹......”
“府里布局,都有讲究,岂能随意更改?”苏明远重哼一声,“也是大嫂宽容,不与她一般计较,不然,岂不是让咱们,平白与大嫂生隙!”
对于这话,小厮不敢接茬,垂着手静静听着。
发泄两句,苏明远暗叹口气,问道:“她情况如何?”
小厮集中精神,恭敬回道:“老爷放心,二姑娘性命无碍,只是受了一番苦楚。”
“......也罢,痛在身上,才能长记性。”苏明远按按额头,收起面前画卷,换上一幅宣纸,而后执起狼毫,一气呵成写下四字:静心养气。
“拿去给二姑娘,让她安生养伤,不要再胡乱闹腾!”他卷起宣纸,递给小厮。
小厮拱手接过来,见对面没其他吩咐,快步退出房间。
无独有偶,这面苏明远才揪着,苏玉昭被蛇咬的事,发表他的意见,那一厢到了晚间,苏玉昭苏醒过来,也听着拾珠等人,对众人送来的物件,表达她们的看法。
“要奴婢说,府里的几位姑娘,还是要数大姑娘,最是慷慨妥帖,看看这青玉盏,还有这黑白玉棋盘,都是难得一见的好物,倒是四姑娘,就送来一支蝴蝶簪,也不嫌寒碜!”
银桃拿着一只青玉盏,对着烛光细细打量,颇有些爱不释手。
拾珠拿过她手里的玉盏,仔细地放到锦盒中,对她叮嘱道:“这些话,你当着咱们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许在外面胡言,带累姑娘的名声。”
又睨她一眼:“你也是,在林家时,也不是没见好东西,现在倒是一副没见识的模样!”
银桃一脸坦然:“我就是没见识嘛,要不......拾珠姐姐,你让我见识见识呗!”话音落,她抓起一旁的珠串,猛地跑向床榻,献宝似的递给姑娘。
“姑娘,您快看看,这是三姑娘院里,送来给您的。”
苏玉昭靠在床头,脸庞几乎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嘴唇也是偏白的,半披在身后的秀发,衬得她无端的脆弱,原本清澈晶莹的眼眸,带着一股犹如深潭般的死寂。
听见银桃的声音,苏玉昭眼睑微颤,目光缓缓下落,半响,掩唇轻咳两声,并未开口说话。
整理东西的拾珠,见姑娘咳嗽起来,急忙去端来温水,一面对银桃道:“姑娘刚醒来,还不大精神,你别缠着姑娘说话,让姑娘好生歇歇。”
“我哪有!”银桃噘嘴,觉得自己冤枉。
浅饮过两口温水,苏玉昭对拾珠摇头,启唇问道:“我昏迷时,都有谁来过?”
许是久未说话,她的嗓音沙哑,说得有些艰涩。
拾珠把茶盏放回桌上,低声回道:“大夫人派了嬷嬷过来,二夫人也是,还送来一匣子阿胶,另外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以及许家公子,也都有过来看望您。”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本能放低:“......不过,秦嬷嬷没让她们进来。”
苏玉昭点点头,对此不算意外。
拾珠抬起眼睛,打量姑娘一眼,继续说道:“秦嬷嬷带着人,又在正房里,抓出两条蛇来。”
银桃重重点头,满脸的害怕,“另外两条蛇,一条蜷缩在书案里,一条藏在软塌里,比咬姑娘您的,还要大还要长,秦嬷嬷带人抓的时候,还差点让它跑了。”
“咳咳,你留在院里,可有察觉异样?”苏玉昭轻缓口气,眼睛看向银桃。
银桃低下脑袋,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去茶房,吃点心去了......”
拾珠脸色平静,显然早就问过银桃,见姑娘面露失望,轻声说道:“听秦嬷嬷说,四姑娘过来时,满脸的幸灾乐祸,语气里的兴奋,是藏都藏不住的。”
一条蛇,她们捏着鼻子,也就认作是意外,可眼下毫无预兆,冒出三条蛇来,还都躲在不同地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有人故意谋害。
银桃当即附和道:“姑娘,肯定是四姑娘!接风宴时,您下了她的面子,她这是报复您呢!”
苏玉昭的脸上,闪过一抹沉思,并未回应银桃的话。
银桃的心里,正心虚着呢,见姑娘不说话,越发忐忑不安。
人在慌乱时,下意识会选择,摘清自己的错,把错推给旁人,银桃也不例外,嘴里叠声说道:
“我一见四姑娘,就觉得她难相处,定是个睚眦必报的,而且,姑娘你咬过她,她指不定记恨着您呢,但凡寻着机会,可不就以牙还牙,也放蛇来咬您。”
脑中飞快运转的银桃,一个劲儿的想把罪证,钉在苏玉珠的身上。
但还别说,她虽然没证据,却一猜一个准。
苏玉昭缩了缩右腿,她未穿袜子,露在外面的脚,秀气而小巧,粉嫩圆润的指甲,像嫩藕芽儿似的,纤足饱满秀翘,细嫩又白净,可惜却让脚腕上,红肿可怖的伤痕,破坏的一干二净。
拾珠斟酌一下字句,缓缓说道:“相较大姑娘,四姑娘的脾性,的确要愈加冲动。”
也就是说,她也怀疑是四姑娘,在背后使人放蛇。
“对对对!”银桃赶忙附和,嘴里碎碎念道:“大夫人和大姑娘,奴婢暗地里瞧着,也算是和善人,姑娘说换匾额就换,说换海棠树也换,唯独四姑娘嘛......”
她摇摇头,一副看不上眼的模样。
察觉身边两位婢女,竟对苏玉仪感官甚好,苏玉昭脸色微变,眼眸一片冷意。
苏玉珠的脾性,的确骄纵又任性,行事也冲动无状,说话刻薄,做事莽撞,手段浅显而狠辣,可有前世的记忆,她不会察觉不出,苏玉珠对她的针对,少不得有苏玉仪的影子。
比起脑袋空空如也,被人当剑使的苏玉珠,她其实更怀疑苏玉仪。
想到这里,苏玉昭神情一滞,接着冷笑出声,管她是谁,不都是大房的人,不都与她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