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娘道:“隆庆三十四年,老爷谋任外放,在途中,遇到被兄长逼迫,抵给放债的人的大夫人,就在老爷经过时,大夫人突然挣脱,抓住老爷求救,这才被老爷救下。”
苏玉昭指尖点着手背,宋姨娘所说,与陶婆子告诉她的,倒是没甚差别。
只不过,在陶婆子口中,更像是大老爷主动救下大夫人,而宋姨娘口里,却变成是大夫人向大老爷求救。
虽则听起来,像是没甚不同,但细细品味,可就很有意思了。
是大夫人求救的人,碰巧是大老爷?还是大夫人求救的人,只会是大老爷?
见二姑娘微敛着眼,让人瞧不清神情来,宋姨娘眼眸微深,状似随意说道:“按理来说,有这一桩旧事,以大夫人的性子,不该再和她娘家兄弟来往,毕竟,谁想再被卖一次呢?”
“偏偏,大夫人对她这位二哥,可是极其的依赖,而顾家的二老爷,也借着老爷的关系,结识各路的人,商人船帮,三教九流,甚至有时,他还会替老爷,处理一些私下的事。”
宋姨娘轻笑,盈盈望向对面,“二姑娘您说,这位顾二老爷,是不是一位妙人?”
苏玉昭听后,沉默良久。
她发现,她之前真的是陷入了误区,只想着顾氏,想着山匪,却从未想起顾家来。
比起可能早已被灭口的山匪,从顾家入手,明显更加容易。
她心里有了决定,再看向宋姨娘时,眸中就带上隐隐的审视——她真的是话赶话,无意识说出来的吗?
宋姨娘却不管对方作何想,抬眸望了一眼天色,就道:“时辰不早,景盛恐怕快醒了,今日见到二姑娘,妾身很是高兴,希望下一次,还能再与二姑娘一绪,告辞。”
她屈膝福身,冲对面点点头,袅袅的身形,很快消失在三人面前。
宋姨娘的突然出现,又毫无预兆的离开,让再次往逍遥院回去的三人,气氛莫名有些沉默。
拾珠思绪翻滚,皱着眉道:“宋姨娘来这一趟,是想告诉我们,大夫人认识褚神医吗?”
或许,宋姨娘不确定,大夫人背后的人,就是褚神医,但她一定早有怀疑,大夫人身边有医术高超的人。
青杏闻言就道:“那她还挺好的啊,还来提醒我们。”
拾珠感叹一声:“这样看来,她们大房里,也不是没有有良心的人嘛。”
听见拾珠这话,苏玉昭摇摇头,失笑道:“能察觉不对,当机立断,将儿子扔进水池,换取一线生机的人,你觉得她会突然大发善心,来替我们考虑?”
“啊?”青杏有些没听懂。
倒是拾珠,怔愣片刻后,顿时恍然大悟。
她轻吸一口凉气,“姑娘您是说,宋姨娘说三公子调皮落水,其实根本就是她主动扔进水里的?”
“八九不离十。”苏玉昭目光沉沉。
对顾氏而言,庶子是不安定的因素,但一个身体孱弱,注定事事无成的庶子,活下来其实比死掉,于她而言更有利。
毕竟,大老爷的后院,若无一位庶出子嗣,顾氏身为正室,名声也不会好听。
落到外人耳中,少不的得怀疑,是不是她不够大度。
相反,留下身体虚弱的苏景盛,不仅不会对苏景程造成威胁,还能成全顾氏作为嫡母的宽容。
“嘶!”拾珠捂住胸口,满脸的震惊,“宋姨娘瞧着温温柔柔,没想到,竟也这般狠辣。”
“她要不狠,哪能留下三公子的命?”苏玉昭道。
她倒是不觉得,宋姨娘是心狠手辣,只是对宋姨娘,能这般精准地把握住顾氏的心理,还是有些防备的。
一旦其中出现一点差错,宋姨娘就算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这份对人性的把控,以及强韧的心性,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例如苏玉昭,她就做不到。
拾珠满脸恍恍惚惚,喃喃道:“要是这样的话,大房可就没一个好相处的......”
......
苏玉昭与宋姨娘的相见,并未引起任何波澜。
很快,第二日一到,苏玉昭带着婢子,再次去到昭华院,用一份谅解书,换回母亲的遗物,以及银票六万两,和一张写明顾耀祖,曾支取过银子的明细。
随后,两方再拿来纸笔,写下一份契约,尤其特地点明,苏玉昭不可借明细,威胁状告顾家,毁约者,将赔偿对方白银二十万两。
而后,懒得理会顾家人的阴阳怪气,苏玉昭带上换回来的东西,利落地回到逍遥院。
装着银票的匣子,以及写满明细的纸张契约,被苏玉昭随手扔到一边,她去到装着母亲遗物的箱子前。
箱子很大,是鸡翅木的,上面落着灰,像是搁在某个角落,许久未被人注意过。
拾珠拿来鸡毛掸子,苏玉昭对她摇摇头,道:“给我吧。”
说着,她接过鸡毛掸子,亲自扫落箱面上的灰。
“咳咳!”灰尘飘起,在阳光里,粒粒分明。
苏玉昭侧过脸,掩着唇轻咳两声。
看出姑娘心情不好,拾珠等人都未说话,绞来半湿的帕子,无声地递给姑娘。
等将箱子打整干净,苏玉昭轻轻吸口气,拉住木箱上的鱼型锁,缓缓往上打开。
骤然间,里面满满当当的东西,猛地闯进眼底,彩珠,玲珑骰子,陶瓷人偶,金镯子,长命锁,流云百蝠的络子,白底黄釉翘尾狮子狗吸杯......
恍然中,苏玉昭模糊的视线里,浮现两道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四五岁的小姑娘,趴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地哼唧道:“阿娘,表姐有个猫猫的小吸杯,她不给我玩儿。”
温柔的女声,带着点点笑意,垂眸看着怀里噘着嘴的女儿,神情说不出的疼爱,抚在后背的手掌,温暖而又让人依恋。
“岁岁喜欢什么吸杯,阿娘给岁岁买好不好?”
小姑娘立马笑出一口小米牙,“我要大狗狗,比表姐的猫猫,还要大的大狗狗。”
啪嗒,啪嗒。
手背落下几滴温热的液体,烫得人心口止不住地发涩。
苏玉昭感觉身体有些发软,她靠着木箱往下坐到地上,眼尾薄红,泅着一抹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