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水,发源于西北羌山原的下辨泽,西岐山和太乙山的南坡支流,米仓山和摩天岭的北坡降水汇集而成,为横贯梁国最大的河流。连续大旱,沧浪水大幅下降,汹涌澎湃的大河温顺了许多,有些宽阔水浅处,能徒步涉水而过。在沧浪水南,千里米仓山绵延起伏,这是梁国南部屏障,将梁国和南方的莽川分割开来。
米仓山得名于山中修筑的高大堡垒,望之如同米仓,这些堡垒用来抵御賨部的袭扰。賨部岂能让梁国蚕食自己的地盘,欲将这些堡垒统统拔除,而梁国为了防御,也建造了愈来愈多的土堡,几经争夺之下,双方战事越来越激烈。
上万賨部战士正在长着蓝羊茅的山道上蜿蜒前进,闷热的天气让精于山地战的賨战士无精打采,个个嘴唇干裂,满面风尘,汗流浃背,背着细长战刀,手持三尺方盾,因为这些大板楯,被梁国人戏称为“板楯蛮”。他们穿着葛麻衣,披挂白蜡藤制作的藤甲,藤甲用桐油浸泡过,轻便坚硬,富有弹性,能防刀砍斧劈,小腿上缠绕着牛皮胫甲,穿着皮绳绑缚的草履,轻便装备有助于賨战士翻山越岭。
高亢的羊角号绵延响起,疲倦的賨战士驻足,将板楯放在地上,拿出米粑,舒服的躺着歇息。大板楯用纵横交错的竹片层层压成,可抵挡住刀枪箭矢,在宿营时可以隔开地上蛇虫,休息时可以防止地面潮气侵体,是行军作战必备法宝。
首领们聚集在树荫下,年老的酋长五十多岁,刚硬的胡须有些灰白,满身伤疤说明了他的勇武,胸前十条黑疤证明他的骁勇善战,这意味着他斩杀过十个敌人,正低沉言道:“渠帅,也快走出这大山了,今日就在这里歇息,明儿趁早下山,这些河谷人喜欢早上趁凉干活,到时跟着他们,跟着冲进土堡。”
中间盘坐的是賨部首领范弜,四十多岁,皮肤微黑,身体精壮,四方脸膛,凌厉的眼神透露出威严逼人,身着更油亮精细的黑色犀牛皮甲,区别于其他首领的五根和七根孔雀翎,他的皮帽上插着九根,昭示着地位与众不同。
遥望山下田地中忙碌的人群如同蚂蚁,范弜对身侧高大魁梧的酋长言道:“罗虎,趁他们没准备,现在就冲下去,突袭这些河谷人,占领土堡。”
罗虎是渠帅女婿,最受渠帅信任,粗犷的面孔上虬髯横立,臂膊上虬筋毕露,戴着硕大牛角头盔,也只有他如此巨力负担厚重铁甲,背着硕大虎头铁盾,手持狼牙棒,站在个头矮小的队伍中,宛如杀神现世。
见罗虎起身要去,年老酋长提议道,“还不如晚上偷袭那!”
年轻的酋长却是摇头,“今晚月色亮,奇袭怕是不成啊。”
有酋长担忧的言道:“渠帅,这可是上万人,很快就被他们的猎户、行商发现,等他们像个乌龟那样,把脑袋爪子收进龟壳里面,打起来可就更难了!”
看着众位酋长,渠帅凝思片刻,“同意今日行动的站左面,明日的站右边。”
见到大部分酋长站在了左边,渠帅起身,抽出背上的腰刀,面向战士,“愿卢神保佑我们!”随后高声命令,“卢神的子孙,出发,今晚在土堡饮酒。”
吃苦耐劳的賨战士没有丝毫怨言,放下米粑,拿起板楯,匆匆赶路。
见到大批賨战士从米仓山中冲了出来,河谷各处的了望哨钟声此起彼伏,劳作的农人见到如此众多的賨战士前来劫掠,扔下耕牛农具,掉头就逃。賨战士们嗷嗷大叫,野兽般的喧嚣,驱赶这些农民,不紧不慢的跟着,冲到土堡下。
等土堡大门为农人打开时,就是賨战士趁势冲入时。賨战士不紧不慢,和逃亡的农夫保持距离。可距城堡不远时,賨战士猛然发现土堡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看到森然林立的防守者,高坡上观战的渠帅看出敌人的防守明显加强了。
賨战士挥刀砍去,农夫们鲜血淋漓,按照往日经验,土堡内的河谷人无法忍受这种悲惨画面,会打开堡门,解救袍泽,賨战士则趁机冲入土堡,这是流血最少的进攻方式。但賨战士发现,今日完全不同往日,土堡上的防守者完全不顾及这些族人的性命,依然死死关着大门,张弓搭箭,迎头痛击入侵家园的賨战士了。
见到土堡城门不开,賨战士恼羞成怒,手起刀落,砍杀了逃到城墙下的上百农人。看到城墙上的守卫者只有长弓,没有劲弩,知道这些简陋的竹制长弓射出的羽箭不能穿透自己的藤甲,賨战士就肆无忌惮的压了上去,架起云梯,准备强攻。
有渠帅亲自督阵,賨战士个个士气昂扬,举着厚大的板楯,挡着城墙上投来的滚石箭矢,不顾生死的强攻。土堡守军见到賨部士气如虹,更是心慌意乱,被强壮的賨部战士一波就冲到了城墙上。随着缺口被陆续打开,賨战士蜂拥而上,不消片刻,就攻下了土堡。渠帅见大局已定,从山坡上缓步而来,准备进土堡饮酒。
正在渠帅得意之时,突然,城墙上大火冲天而起,藤甲瞬间就被大火引燃,藤甲上的桐油让火势更是凶猛,賨战士在烈火中发出痛苦嘶喊,纷纷从墙上跌落,顷刻间,上百賨战士被活活烧死,尸首烧成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恶臭味。
那些烧得奄奄一息的賨战士被人围住,可守军并不着急刺死这些賨战士,而是用长矛将这些賨战士钉在墙上,任由大火将他们活活烧死,哈哈大笑,欣赏着临死前的嘶喊声。见到侥幸不死的賨战士,守军如同狼群见到羔羊,毫不犹豫的扑上前来,将四肢和脑袋都被砍下来,高举起来,冲着土堡下的賨战士耀武扬威。
渠帅饶是百战,也不禁微微发冷,他从未见到过如此疯狂的战士,他们賨战士向来作战骁勇,视死如归,将谷地人视作待宰的羔羊。没想到,这些往日的羔羊现在却成了疯狂的恶魔,这些人的好战和狂热让准备攻城的賨战士禁不住发颤。
渠帅不解的问身边的酋长,“这些人怎么都成了魔鬼!”
看的目瞪口呆的酋长也是大惑不解,“是啊,和原来那些谷地人完全不同,像是群见到鲜血的饿狼。”想了想,提议道:“去问问俘虏吧。”
押解过来的谷地俘虏解释,“这些是从皇领来的北方流民,和我们河谷人不一样,他们这些人,命比草贱,砍死一人,就能赏米十担,土地十亩。”
众位酋长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疯狂!”
看着损失愈来愈大,渠帅也无心恋战,命令道:“收兵吧!”
急促的羊角号响起,拼死攻城的賨战士马上停止了攻击,急急回撤。
可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在大兵压境之际,这些土堡防守者竟敢打开城门,毫无畏惧的冲了出来,追上落在后面的賨战士,砍死了十多人,狠狠的剁下脑袋,飞扬跋扈的冲着范弜等人举了起来,待示威之后,才大摇大摆而返回土堡。
“禽兽!”年老的酋长恨恨言道,“真是一群禽兽!”
渠帅面色阴沉,“明日去他们哪里,让他们把人头交出来!”
罗虎咬牙切齿,“若是他们不还回来,攻下土堡,鸡犬不留!”
久久的盯着土堡,渠帅沉默不语,微微叹了口气,退回夜色笼罩的米仓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