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得赵大力问起自己的亲事,王元儿愣了一瞬,好笑道:“怎地问起这个来了?莫非你在军中有些好儿郎,想要给我牵条红线?”
赵大力一急,想说不是,但话还没说出口,王元儿又道:“姐姐的亲事自有定数,不用你操心,你只要过得好好的就成了。”
姐……姐姐?
赵大力眼一瞪,看过去,她满眼揶揄,不由有些气恼,腾地站了起来:“走了!”
什么姐姐,谁稀罕她当自己的什么姐姐?
王元儿不知他突然发恼是为何,连忙也站了起来,把杌子放进屋里,又急急的锁门,大叫道:“哎,你等等我。”
……
两人并肩走在镇子上,王元儿一边对他说了这几年自家的近况,又说了镇子一些相熟的人家的情况。
“从前我隔壁家的铁柱叔你知道吧?虎子就娶了那李记馄饨的闺女梅子,如今都两个娃了。还有,周五婶去年没了,哦,豹子头听说也去了参军,你可瞧见他没?小时候他还欺负过你呢,他去参军,他娘哭得死去活来的,也是两年了,都没回来一趟,哎。”
王元儿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大多的时候是她说他在听,也没怎么搭话,可赵大力就觉得心安。
家长里短,田园生活,这样安详的日子,多久不曾有过了?
不仅如此,王元儿见着一人就拉着对方,说还记得这是谁不,是狗蛋,哦,现在他可是当了官爷的千总了,嗯,昨儿回来的,呵呵。
当真活脱脱一个自豪介绍自家小弟的小妇人样,耐不住炫耀似的。也不过一会子,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从前那个惯会偷包子的总被欺负的赵狗蛋回来了,可人家现在是大将军了。
反是赵大力,一副局外人的模样,就算别人和他打招呼,也是冷漠的点头,再加上他脸上的那条刀疤,凭添狰狞,还有那一身铁血肃杀的气质,让人的寒意从心底发出来。
所以,就算是王元儿欢天喜地的介绍着,人家也只是讪讪的笑,打个照脸就走了。
赵大力见此,脸色越来越阴沉,王元儿以为他还记着小时候的事,便劝慰道:“你别怪他们,这也是一时半刻见你回来了,觉得诧异呢!”
“我也没指望他们对我有多记挂。”赵大力看她一眼,向前走着。
整个长乐镇,估计也就她一个人对自己回来感到欢喜和高兴吧?
王元儿追上去,嗔怪地别他一眼:“怎么这年岁越大,就越别扭了呢!”
赵大力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前方一点。
“怎么?”王元儿追上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微微的变幻,半晌道:“大力,这都是过去的……”
赵大力走了过去。
王元儿暗恼,跺了跺脚,慌忙跟了上去,希望这小子别和前世一样记仇才好。
前边,那在棺材铺子门口和几个小子说着话,不就是从前欺负赵大力欺负得最狠的卢金宝么?
这几年过去,这卢金宝也长大了,长得圆圆滚滚的,好像八月的时候才娶了媳妇儿,如今就帮着他爹管着这棺材铺子。
卢金宝背对着赵大力他们,正听着几个兄弟带来的消息,满面的惊讹。
“你说啥,赵狗蛋成了大将军?别说笑了,就他那怂样,还能当大将军?”卢金宝嗤笑道:“小时候,那小时没少吃咱们的拳脚吧,连咱们都打不过,还当什么大将军?怕是没上到战场,听了战鼓响,就吓得尿裤裆里了!”
那几人瞧见他身后的人,猛地冲他打眼色,卢金宝兀自不知,还道:“哎,你们这眼皮是咋的了?抽筋么?”
其中一个小子啧了一声,干脆把他那胖墩身子往后一转,卢金宝的鼻尖就碰上了一块结实的胸膛。
他嗬了一声,往后一退,大骂:“哪个王八羔……赵,赵狗蛋?”
赵大力长得高壮了,也沉稳了好些,可样子也没变太多,轮廓还能认得出来的,更别说,这还是欺负他最狠的人,哪能认不出来?
“卢金宝,棺材仔!”赵大力的唇紧紧抿着,眼睛眯了起来,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你想怎么样?”卢金宝连忙后退两步,眼神惊惧地看着他。
都是差不多年岁的人,可因为军中生涯,赵大力又学了武,常年锻炼的缘故,这几年个头蹿得飞快,而卢金宝,自小就养尊处优的长大,身材圆润,这几年吃得圆滚滚的,可个头却没怎么长,再加上胖的缘故,看上去就更矮圆了。
这两人一对比,赵大力身材高大健硕,比起卢金宝,那是高了一个半头都有,还有那一身铁血的冷冽气质,也不怪乎卢金宝不胆寒。
听说这小子参了军,当了大将军,难道是真的?
卢金宝不住的吞咽着口水,心里不住打突,怎么办,他是要来找自己算账么?
瞧这小子的手骨捏的,只怕一拳就能把自己打倒吧!
赵大力也不答他的话,只缓缓的向前走,身上那带着血腥的气息,源源不住的散发出来,那是面对敌人时的气势,那是他的保护色。
卢金宝煞白着脸不住的后退,就连他身边的几个小子,也都被吓坏了,抖着腿站在原地,压根不敢上前。
王元儿瞧的仔细,不由担忧地叫了一声:“大力!”她无法说出让他大度的话,当你不知道对方曾经遭受过什么,如何说得出让其大度的话?
当年这几人如何欺负大力的,她也都瞧得清楚,纵然那时年岁小,但几人欺一个,实在不算什么好汉。
“你别过来,别过来,你想怎样,嗷嗷……”卢金宝被他一直逼压到墙边,双手抱着头,吓得嗷嗷大叫起来。忽而,一阵尿臊味顺风而来。
赵大力他们一愣,看过去,却是卢金宝吓得尿了裤裆。
众人都愣了。
刚刚卢金宝还说人家赵大力吓得尿裤裆呢,可如今,到底是谁尿裤裆?而且,人家还没动手呢!
卢金宝感到裆下热热的,也是大窘,掩着脸也不想见人了。
多大的人,就被吓得尿裤裆了,这一幕被这么多人瞧见了,以后他还能怎么见人?
“孬种!”赵大力不屑地说了一句,转身往回走。
有人喷笑出声,卢金宝羞得脸红耳赤,愈发的把头压到胸口上。
王元儿嗔怪的看向赵大力,怎么就唬人呢。
她原本心里也有些忐忑的,怕他和以前一样,记仇,睚眦必报,真要把卢金宝给狠揍一番呢。
不过还有什么比现在这样痛快解气?当年欺负自己的人,如今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气势就已经害怕得尿裤裆了。
不过一瞬间,强者和弱者泾渭分明。
“我真怕你会揍他呢!”王元儿笑言。
“他不值得。”赵大力道:“欺负弱者,就是赢了,也不光彩,没意思,强对强,那才是较量,他不是我的对手。”
王元儿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你真的长大了!”同时,亦感概不已。
前世的他,又怎会想到如斯,果然,环境能改变一个人,你在什么环境下成长,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若是赵大力一直是马贼,那么,即便他本性不坏,长而久之,就会被同化。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我虽然是一个人,但我有官职在身,我不能给将军抹黑,让人说他手底下的人利用职便欺压老百姓。”赵大力解释道。
“可是,你不恨他们么?小时候他们那样打你欺负你,心里没有怨恨?”
赵大力看她一眼,慢慢的往前走,道:“谈不上恨不恨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自然规律,要怨,只怨当初自己不够强。”
王元儿心头一哽,停下脚步,看着他的后背,眼中微涩。
为了成为强者,那他是吃了多少苦头?
赵大力见她没有跟上来,转头奇怪的问:“怎么不走了?”
“哦,这就走。”王元儿擦了擦眼角跟上。
“左右卓将军他们还没回来,你就先住着,也好歇歇,你是要回你家住,还是在我家住两天呢?要是回你家里住,那就别做饭了,到了点过来我这边吃就是。”王元儿碎碎叨叨的问。
“那屋子不是给你了吗?”赵大力老话重提。
“我也说了那是祖屋,算是根基,将来你要是卸甲归田,也有块地。你可别说,现在咱们长乐镇的地可吃香了,别小看你那一小屋。”王元儿怪道。
“我……”
“是狗蛋吗?是我那可怜的妹子的儿子吗?可叫姨母给想死了,哎哟,我的狗蛋。”
有人哭哭啼啼的向王元儿他们这边扑来。
赵大力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小名,遁声望去,一个胖胖的黑面妇人正飞扑过来,不由双眉紧皱。
这是谁?他不认识。
王元儿则是挑起眉,看着那妇人装模作样的跑过来,嘴角微微勾勒而起,赵大力不认识,她可认识。
这就是当年想来霸占赵大力那个屋子的,自称是他表姨母的胡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