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正房,谁都没有心思去包饺子,只砌了一壶茶,又用碟子装了几件从王元儿那带回来的点心,坐在一块说话守年夜。
首先开腔的是张氏,一手拿着点心咬,一边老话重提:“爹,娘,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元丫头只要和崔大人说一声,还愁二郎谋不下一个县丞这样的小官儿?怎么说,他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呢!”
王二坐在一边抽着旱烟不说话,但眉尖却是泄露了他的心事,若真能当一个县丞,那也是不错的。
“你别听风就是雨,真有那么简单的事,满大街都是官儿了!”王婆子瞪了这婆娘一眼,满是嫌弃:“还有,刚才吃完多久,你这又吃上,你瞧瞧你这身形,金山银山也不够你吃的。”
张氏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嘟嚷道:“哎哟,娘,这是说我吃啥的问题么?咱们先说老二的前程啊!”心中又道,这老婆子真是目光短浅,都啥时候了,光瞪着她吃啥喝啥。
“那英子家的男人,当真就求了主子谋了这样的差事?”王老汉问。
张氏立即来了兴致:“爹,我要不是仔细打听了,哪里敢把这个事拿出来说?我不怕元丫头说我异想天开啊?正是听明白了,我才想着求她一求。您也看到了,大房啥都有了,可咱们二房呢,就守着一个铺子,现在倒还好,将来福全和福多娶媳妇了,给您生了曾孙,这人一多,嚼用也就多了,光靠一个铺子能顶啥用?更别说我这肚子还有一个。”
王老汉抿着唇,不说话。
张氏侧头看了一眼自家男人,只见他垂着个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禁暗骂一声闷嘴葫芦。
“老二,你怎么看?”王老汉看向王二。
王二抬起头来,道:“爹,不瞒您说,虽说咱们镇子是越来越旺,扩地也越来越宽,来往的商贾人口也密集,还成了广河的第一大镇,但说实话,如今咱们铺子的生意是没当初好了,尤其现在东头又开了一家新的洋行,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所以我才问元丫头有啥门路,能作点其它生意不!”
王老汉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王二又觑了他一眼,试探地道:“其实,若真的能谋得一个小官,那该也是不错的。福全也大了,也该独当一面了,铺子交给他打理,过了年再说门亲事,两口子扶持着,也未必捣弄不下生计来。当然,也得我有个差事,才好放手!”顿了顿又道:“要真能当个县丞什么的,说出去,咱们王家出身算是提高点,大房那几个丫头出嫁时的名声也好听,爹,您看呢?”
“就是啊,爹,这可以双赢的好事,咱们二房就是几个小子,可大房,有几个丫头都还没嫁呢,本来咱们的出身也不高,她们二叔要是当了小官儿,将来有出息能往上爬,那她们的身份不也跟着抬高点儿么?”张氏在一边帮口。
王老汉摸出烟袋子,想了一下,道:“这事也挺难为元儿的,崔大人至今还没来提亲,她贸然提这事,也是不美,也少不得让人轻视了她去。”
“哎哟,爹,崔大人打心眼里看重咱们元儿,提亲也就是个时间问题,再说,娶个叔父当官的侄女儿,总比娶个白丁人家的侄女儿要强上许多吧?”张氏生怕王老汉不应,忙的撺掇:“要我说,崔大人有心的话,只怕也会想到这么一层面上去,试问谁不想往自己身上镀金啊?本来元儿的出身就差了一截。”
正房沉默下来。
王二好半天才道:“爹,也不是我贪恋权位,而是儿子都快四十的人了,还是碌碌无为的,实在是不甘心,若真是有这么个机会,儿子一准好好干,再不犯从前的混事。要是我干好了,将来也能给这个家,给大哥他们几个孩子保驾护航。”
王老汉吸着旱烟,久久没答话。
张氏和王二对视一眼,想说话,王二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噼噼啪啪。
突然其来的一声炸响让众人都吓了一跳。
是爆竹声,一家响起了,第二家又响起了,第三家……
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响起来,提醒着正房几人,新的一年来了。
“过年了,去点爆竹迎新吧!”王老汉挥了挥手,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王二应了一声,拉着张氏出去了。
不一会,王家也响起了鞭炮声,王二两口子再没进正屋。
王老汉和王婆子相对坐着:“又一年过了!”
王婆子抿抿唇。
“老二今年四十了吧?”王老汉突然问。
王婆子一怔,捏着指头数了数,点头说是。
“一眨眼,都这多年了,你和我都老了。”王老汉看着自己的老太婆头发花白,叹道:“这些年终究是我没本事,也没让你享到啥福气。”
王婆子听了心底莫名一慌,蹙眉道:“大过年的,你说这个做什么?有什么享不享福的?我也没像乡下的婆子那样,耕了一辈子的田。”
她说的也是实话,虽然她也没像旁的人那样大富大贵,可也不像庄稼人,要下田侍弄庄稼,也算是这样了。
王老汉勉强地笑:“老二他们的意思,你咋看的?”
王婆子垂下头来。
“都四十的人了,有想法也没错,大房我是不愁了,几个丫头,嫁了就是嫁了,现在这样的家底,再把宝来给教好,将来咋都不愁。”她想了半晌才道:“倒是老二他们这房,我心里没底。不说旁的,就老二媳妇,我就一个愁,搅风雨,没个好。现在就指望福多有出息的,可福多你也瞧见了,这孩子憨厚老实,有没大出息,我可真没底。”
王老汉听了,双眉也是一皱。
福多跟着他们这边住由他们教养,倒没染上啥恶习,性子倒也是乖巧憨厚老实的,但资质,也确实不怎么样。
至于福全,王老汉对他是完全失望了的,现在对他持有的心态,那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样的二房和大房两相一对比,那是高下立现,也难怪王婆子发愁,便是自己,多少也有点忧虑吧。
老人就是这样,一个儿子好了,总盼着另外一个也好。
“元丫头,我看她也不太想帮扶这一把,哎。”王老汉今儿是将王元儿的抗拒看了个明白。
王婆子巴砸了下嘴:“若真能替她二叔求得来这个差,那我腆了这张老脸给她又如何?”
王老汉心一颤,听着远处的爆竹声慢慢的消停下来,道:“容我想想。”
两老口躺了下来,到底心里存了事,谁都没睡着,唉声叹气的烙了半天饼。
西屋那边,王二两口子也说着这个事。
“别人有靠山后台,恨不得天下皆知,咱们家却不是,藏着捏着,做啥都展不开。那英子算啥啊,也就是个丫头,可主子开恩,就给她男人给谋了这样的好差事。二郎,难不成你这作二叔的,还比不上一个丫头?”张氏小声地道:“那崔大人卯足心思想要娶元丫头,这个忙,他该会帮的吧?”
王二看着头顶上的帐子,也没回话。
“啧,你倒是说个话啊,这可是关乎前程的事,你看春儿那男人,还不是被这样安排当了衙差,现在人家都是个小头头了,要没崔大人在里头周旋,我就把这头拧下来。”张氏推了推他。
“那也得元丫头肯搭这把手啊!”王二没好气地道。
张氏的气一泄:“那丫头也是,自己一家子吃香喝辣的,合着就看咱们二房吃西北风好安心,说啥两人没定亲不好说,其实心里就怕咱们二房压了大房一头。”
“把你那个歪心思收起来吧,人家没你想的那么坏。”王二冷睨她一眼。
张氏气极:“你这人,是站在哪边呢,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倒好,专拆我的台子。”
“不是我要拆你台子,是你立心不良,自己没做好,就处处想别人都跟你这么坏。”王二哼了一声:“你这话要叫爹娘听着了,够叫你喝一壶的,保不齐又要遣你回娘家!”
“你……”张氏咬牙,想到现在不是掐架的时候,便硬生生的咽下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便是元丫头不愿意帮这个忙,咱们就不能饶过她请崔大人吃酒说话?”
王二一愣。
“男人谁没个应酬,你就以元丫头二叔的身份,请他吃酒,顺带提呗。”张氏撺掇道:“我看他是铁了心想娶那丫头的,应该不会不帮吧!”
王二被她说得有些心动起来。
“你可要想好了,当个县丞,怎么着也是个官儿,将来要是做得好,保不齐还能当个知县。”张氏看他面部表情有些松动,又添了一把柴。
王二眼珠子乱转,正欲说话,忽然闻到一股恶臭,顿时弹坐起来,狠瞪着她。
张氏嘿嘿讪笑,用手扇了扇风,道:“吃得多了,肚子胀气。”
忽而又哎哟一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了屁股,提了死气风灯,飞快地跑出门去。
王二嫌弃地剜她背影,这死婆娘,就是粗鄙,又重新躺下来,想着张氏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