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西方影响”的重磅炸弹尚未落地引爆,万王之王的御驾已经离开阿尔达比勒,临行之前他又签发一道命令——将皇室收藏的一百余件各式瓷质器皿用于装饰圣墓建筑群。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易卜拉欣最近得知他要收到新一批来自陶瓷行会的贡品,据称无论是质量还是规模都是史无前例的,足以媲美撒马尔罕进口来的中国货。
赐给扎卡里亚的小瓷像和收藏在皇宫里的瓷质象棋以易卜拉欣的审美水平来说已经足够精致,此前对陶瓷了解不多的他因而对此产生足够多的兴趣,毕竟伊朗瓷器要是能被国际市场认可,在地理上离主要市场更近的萨法维王朝未必不能吃下一大块蛋糕。
因此,恰好位于回程路途中的陶瓷重镇卡尚让易卜拉欣驻足,甚至略过神学院和圣地所在的库姆。原先仅准备接待大队人马过路的本地官员立马腾出城里最好的住宅,又先紧急采购、征用足够数百人和千余匹马消耗约一周的物资。
得知君主的来意,县长立马召来行会领袖和商人陪同参观,众人鱼贯进入本地的一个陶瓷工场,这里的窑炉烧制瓷砖和各式陶瓷器皿,工人被明确地分为制陶工、制砖工和制瓷工分班。此处作坊的工头恭敬地向易卜拉欣介绍这里的产品、所用工艺以及订单的来源——瓷砖主要供应国内的清真寺等诸多建筑的修缮、陶瓷器皿的需求有一大半来自海外,阔气的印度王公和雄心勃勃的莫斯科大公为之倾倒、威尼斯和亚美尼亚经销商直接为西欧消费者定制产品。末了他自豪道:“我们能比桃花石的工匠赚走更多法兰克人钱袋里的银子!”
此话所言非虚,西欧与东亚之间的直接联系因易卜拉欣的有力干涉迟迟没能建立——若是一切顺利,葡萄牙人托雷·皮雷斯过几年就去觐见明国天子了,没有中欧海贸刺激,中国瓷器的外销规模尚未膨胀,被近水楼台先得月可谓顺理成章。
根据粗略统计,单是卡尚一地在去年就外销数千件瓷器,参与对外贸易的还有设拉子、尼沙普尔、马什哈德、大不里士、巴格达、萨迈拉等大小窑口。
但准确地说,这里的伊朗“瓷”与中国的瓷并非同一个东西,穆斯林工匠所用的原料并非瓷土,而是将黏土、石英砂和玻璃熔块等按比例混合制成熔块瓷胎,并覆盖锡釉或虹彩釉烧制出“半瓷”,也可称为砂玻器。
这一技术最早可追溯至中世纪的伊拉克和埃及,后又扩散至乌玛各地,伊朗地区则稍晚接受这一技术,卡尚、尼沙普尔等地后来居上地成为重要生产中心。而蒙古统治则进一步让伊朗登上技术高地,伊尔汗国及帖木儿这两个时期与中国的深入交流深刻地影响了伊朗的陶瓷业。
正因如此,伊朗陶瓷业才能在萨法维统治稳固后迎来复兴,得益于穆斯林工匠高超的制造技术,亚美尼亚商人才能让西欧消费者相信他们花重金购买的瓷器都是正牌中国货,假不了!
这一趣事让第一次听说的易卜拉欣啼笑皆非,虽然把欧洲佬蒙在鼓里赚了很多银子,他还是不满地吐槽:“无论是哪产的,他们都应该掏同样的钱买。”
“您说得对,陛下,可法兰克人要是讲理就不会甘于堕落作不信者了。”陪同的行会领袖听罢摆出无奈的神情接话,艺术家和行会的工人同样在意他们的声誉,现场众人大多感到认同。
至少能被当成中国货顺利销售的现象从侧面反映了他们的技术水平。略过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易卜拉欣在稍晚些时候结束了在陶瓷作坊的参观,随后自然而然地开始视察这片领地的其他部分。
卡尚是一座富庶的小城,天鹅绒、地毯等纺织品生产同样是本地经济的重要支柱,并且她位于伊斯法罕至与方商贸枢纽德黑兰相连接的主要道路之中,接待无数商队南来北往,其经济价值也跟着水涨船高。
在文化上,卡尚则是传说中刺杀正统哈里发欧麦尔的传奇人物菲鲁兹·纳哈万迪的葬身之地,哪怕这位敢于行刺哈里发的波斯奴隶被众史家公认当场死于麦地那,受教团托钵僧鼓动的伊朗什叶派仍然相信他在卡尚隐居的传说并选址修建圣墓。
由于没有任何可信的尸骨和衣物随棺椁下葬,所谓圣墓在易卜拉欣看来就是在清真寺里立了一个纪念碑,方便什叶派群众开展宗教活动。易卜拉欣随身携带的哈里发头颅、旗帜、圣物等战利品十分有幸地能在圣墓短暂展出。
万王之王仅停留在此短短两日,几乎所有自认为虔诚的什叶派穆斯林都想方设法地挤入庭院中一睹罪人尸块和先知遗物。本地的陶瓷画工打算制作以这一神圣胜利为主题的艺术品,易卜拉欣资助了这一想法,要他们先烧制一批带绘图的瓷盘献到宫里,若是质量能让他满意,那么皇室将不吝投入。
至尊一张口就能让艺术工作者们吓一跳:“献上能让胡达满意的作品,我不仅要代祂褒奖你们,后续还要购买足够捐献给乌玛所有清真寺的陶瓷器皿,各大圣所的墙面和地面也该用你们的瓷砖翻新。”
这得算多少钱啊?没人知道为达成这一宏伟目标要在未来烧制多少陶瓷,所有人都在担心卡尚的各个窑炉的产能能否满足需求,宫廷能否支付这些成本则没人顾虑。众所周知,已知世界最富饶的土地皆归万王之王所有,易卜拉欣拥有的财富像沙子和星星一样多已经成了刻板印象。
卡尚的陶瓷行会还是正式接下这一艰巨任务,留作业的易卜拉欣没有给这一命题作文提更多要求,不知君主喜好的画工只能自行构思内容,或去信委托在伊斯法罕供职的朋友稍稍打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