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先生,等你好久了。”
天清池阵纹荡漾。
宁奕走出阵纹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三丈之外,有一位黑袍女子,抱臂靠在古木一侧,气态悠闲,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久等了的样子。
宁奕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确认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女子。
这个女人的黑袍上纹了好几朵白色云朵,麻布材质里似乎还掺夹着某种秘术提炼的物质。
他不动声色的把目光锁在黑袍下的那张阴翳之中,这女子的修为境界,自己竟然无法一眼看透,是法袍的材质原因?
云纹黑袍……
佩戴这种服饰的实在太多,这并没有什么标志性的意义。
他皱眉道:“你是谁?”
那女子微笑道:“宁先生不妨猜一猜,我曾见过你的。”
一阵沉默。
天清池的池水声音荡漾……宁奕手头有着好几件事要做,本来不想在那女子的身上浪费时间,但想到了天都的一件事后,他改变了注意。
略微的沉吟。
“你不是佛门的修行者……也不是东土的居住民。”
宁奕一字一句道,“因为你身上没有香火的味道,也没有信奉佛门的那股虔诚的‘气息’……除了东土的幸运儿,能够入驻灵山洞天的,就只有天都极少数的那些权贵者。”
顿了顿,他微笑道:“但很显然,你也不是那些极少部分拥有特权的高位者。”
女子挑了挑眉,“宁先生何以见得?”
“因为那些权贵者我都见过。”宁奕耸了耸肩,道:“你只是一个小角色,放在天都皇城内溅不起一滴水花的那种。你之前说见过我……这句话回避了另外一个重点,其实不用你说,我很清楚,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在天都皇城内,有资格与我说话,让我记住的,就只有那么几个人。”
“我虽离开大隋天下三年,但回归北境之后,这几年来天都的大小琐碎,沉渊师兄都拿卷轴给我过目了一遍。”
“太子想要与灵山进行一场谈判,但使团却久久未发,从谈判意志传递到现在,应该快要一年了吧?”宁奕笑道:“太子的麾下有着诸多能人异士,春风阁的那些谋士拿命数推演国运,肯定算得到东土禅律之争的节点,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随着使团来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宁奕看着那袭黑袍,挑眉给出了结论:“你背后的那个人想见我。”
这甚至不是疑问句。
而是一种近乎笃定的语气。
听闻这句话后,靠在古木上的女子,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她看着宁奕,摘下黑袍,果然露出了一张陌生未曾见过的面孔。
有些苍白,但是不掩清丽。
黑袍云纹女子,以真面目示人,显示尊重之后,又抬起一只手放在胸前,相当郑重,弯腰揖了一个天都的古老礼节,“宁先生,您的确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家大人想要见您。”
“念在太子‘渡苦海’的情分上,我应该给他一个面子……所以使团是一定会见的。”
宁奕也还了一礼,态度始终平和,并没有高高在上的逼仄锐气。
他柔声道:“但今日宁某还有琐事,告诉你背后的那位大人,改日宁某再登门拜访。”
给出这样的回答,其实是宁奕对于太子“赠药”一事的感谢,若非太子,他根本没有兴趣与这使团见面,天都与灵山的谈判,无非就是想要解决关于东境之争的立场问题。
灵山要拿资源。
天都想看态度。
皇权和佛门的角力……宁奕若是在一个公开的场合,正式见了这只使团,那么其实也等于表示自己的态度。
站的地位高了,就要考虑许多“繁碎”之事。
以他与大客卿,佛子相熟的身份,势必会给灵山方面增加压力。
“宁先生,还请不要急着拒绝。”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家大人说,若是亲自来请,那么一定请不来……所以只能由我来天清池与宁先生见面,若是宁先生在犹豫当下局势的紧张性,那么大可放心,无论是否事成,使团都不会告知任何人与宁先生之间的联系。”
这就意味着,她在这里与宁奕会面的事情,会成为一个秘密。
宁奕还在犹豫。
但已经有了一些动摇。
“若是宁先生今日执意要拒绝,也请先看了这样物事。”
她从袖内取出了一枚缭绕云雾的古老铜钱。
那枚铜钱缠绕着雾气,同时发出铮铮的风雷之音。
宁奕眼前立马一亮,这铜钱的气息,与天清池湖心亭的古币几乎无二……六爻古术?
“宁先生虽不认识我……但一定是认识我家背后那位大人的。”
女子叹了口气,收回古币,双手拢袖再次揖了一礼,复述了临走之前大人对自己说的那八个字,“天都故人,非敌非友。”
宁奕看着那团黑袍上的云纹……忽然明白了对方是谁。
……
……
白日青山在,一览众生小。
竹楼云雾缭绕,自从天都使团驻扎之后,这座小山四周便被雾气弥漫,灵山下了闲杂人等不许擅闯的禁令,在这净土圣地,没人会违抗灵山的意志……所以这片雾气里也是冷冷清清的,没有声音。
“有些多余了。”
宁奕走在雾气之中,那黑袍女子引路,他双手虚搭在脑后,淡淡道:“这座小竹楼本就偏僻,天都使团又没得罪禅律两宗,何必整这么多雾气,看起来像是酆都鬼蜮,要是夜里,阴气森森的,说不定能吓死几个倒霉路人。”
雾气之中,传来了一道稍显阴柔的回应。
“两千年前,灵山律宗跨越东境长城的那一战,在大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边境气运受损,鬼修崛起。大泽里的那些菩萨庙,至今还游荡着挥散不去的孤魂野鬼,佛门做的孽,真的吓死过你口中的‘倒霉路人’。”
“至于现在……这里可是灵山洞天,忤逆佛门意志的苦修者,我替木恒金易收拾了,他们也不会二话。”
雾气破散。
一位披着宽
大黑袍的阴柔男人,坐在悬挂众生牌匾的竹楼下,摆着一张青木桌,堆满古卷,铺满玉案,那引路女子带到之后,便缓步来到阴柔男人身旁,取出古老铜钱,然后捋起袖子,替其研墨。
“红袖添香?”宁奕笑了笑,“云大人好雅兴。”
这只天都使团背后的主人……远行天都皇城万里之遥抵达此地,不是别人,正是大隋情报司的大司首。
云洵。
情报司通常在出行任务之时,都是配以隐藏气息的黑袍。
但其实并非是这云纹袍。
这次出使灵山,云洵带的都是自己信得过的精锐,临行之前,他特意以莲花阁秘术炼制了一批大袍,从未面世,宁奕自然认不出来历。
云洵挥了挥手,那女子便放下研墨的动作,默默退后,然后悄无声息的隐于雾气之中。
“宁奕。”
情报司大司首看着眼前那个气息,剑意,与上次见面之时截然不同的年轻人。
一别三年。
上次见面,是在大朝会开幕之时?
云洵笑道:“宁先生……”
他改变了称呼。
“你总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人啊。上次在莲花道场见面的时候,我觉得你活不久了。”云洵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景象,叹道:“一个未破十境的小子,竟然在诸多命星星君的眼帘下破开莲花道场,如果不是陛下出手……你或许真的能够逃出天都。”
在他眼中,宁奕创造了太不可思议的奇迹。
那场轰轰烈烈的天都政变,宁奕与太宗一同归寂于皇陵,烈潮燃尽……三年之后,从妖族天下的那一端涅盘重生,斩妖归来?
云洵是一个自认“命数极好”的人,被袁淳先生看中,以极其年轻的岁数成就情报司大司首的位置,然后再成为仅逊于道宗周游这样的年轻星君……这一路走来,无比的幸运,就像是有上天眷顾的光环笼罩一般。
直到他翻开宁奕的卷宗,他才发现,真正的光芒笼罩,不是一路走来顺风顺水。
而是每一次陷入死局,都能绝处逢生。
“有人说你是一个‘奇迹者’。”云洵笑着望向宁奕,两根手指捻起那枚云雾缭绕的古币,“是这枚铜钱吸引了你?这是老师留下来的……”
“这是太子的物事。”
宁奕几乎没有犹豫,便直接开口。
云洵眼中流露出诧异的光芒,“哦?何以见得?”
“六爻古术,皇族秘法,袁淳先生身为莲花阁阁主,这门术法一定不会失传……”宁奕淡淡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一定还有另外两枚铜钱,作为六爻术的必需品,这三枚铜钱,袁老先生只会给自己信任的弟子。”
云洵的神情有些阴沉下来。
“袁先生不希望看到‘天都政变’,也不希望看到三司站队……如果他知道你在那一夜做了背叛莲花阁的事情,一定会非常的失望。”宁奕看着这位大司首,他并不准备翻旧账,只是平静道:“云大司首,你在天都保了三皇子,凭什么认为……你与我,非敌非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