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光明鉴”,忽然震颤起来!
宁奕皱起眉头,抱着铜镜的丫头,松开双手,“光明鉴”挣脱她的怀抱,掠向远方的光芒之中,围绕着大殿旋转一圈之后,它停住“身形”。
高悬在上!
“嗡嗡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响起。
无数游鱼般实质的光华,随着声音,一同汇聚掠向那面古镜。
古镜镜面之上,震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熟悉的气息,在这座禁忌的光明殿内升起,当光明散尽,铜镜正前方,已然汇聚出了一位盘膝悬浮坐于虚空上的老人形象。
“……师兄!”
金易怔怔看着老人,双眼有些泛红。
木恒也是神情复杂,轻叹一声。
正如云雀预料的那样,邵云大师坐化之后并不仅仅只留下了一枚“光明鉴”。
汲取这座大殿的光华后。
铜镜照现了邵云留下来的“意志”。
那道被铜镜照现出的老人,像是被“赋予”了灵智,缓缓睁开双眼,扫视了一圈众人。
邵云的神情再也没有了宁奕上次见面时候的疲倦。
他化成了光。
或许这才是他一生最“释然”的时刻。
老人的“魂念”笑了笑,对着两位大宗主说道:“以后‘光明鉴’,就是宁先生的了。我留给他的东西,你们不要动心思,宁先生……是对灵山很重要的人。”
木恒叹了口气,望向拎着烧火棍的某人。
在邵云心中永远也长不大的金易,此刻眼眶通红,哽咽着声音,“师兄……以后我都听你的。”
可惜的是,邵云已经坐化了。
留下来的,也只是一缕残念。
即便被“光明鉴”照现,也无法接收到金易的这份忏悔。
律宗大宗主做了很多的错事……但即便送走了宋雀,邵云都没有处置他,对于严遵戒律之人,最大的惩处就是让他免于戒律之规,灵山已经不可再失去重要之人了。
邵云大师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知道,只有真正的失去,才能让人从中获得“明悟”。
他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当他走了以后,木恒和金易就是未来佛子的“左膀右臂”。
处罚金易,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
既不可挽回什么。
也无法让金易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所以……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方法。
于是造就了如今截然不同的律宗大宗主……就比如,金易在“光明鉴”这件事情上体现的态度、
他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强硬,激烈。
他已经学会了“包容”,“接纳”。
而代价,却是永久的失去。
……
……
铜镜高悬。
邵云盘坐。
光明与雷音响彻在这座大殿虚空之中。
“阴晴圆缺,天意难为……即便很想看到‘盂兰盆节’师父出关的那一幕,但终究……功败垂成。”
“寿元竭尽,肉身湮灭,这一生之所作,所为,也对得起‘死而无憾’四字。”
“于灵山,鞠躬尽瘁。”
“于众生,死而后已。”
老人的神情有些感慨,邵云大师这缕临死之时留下的残念,在最终到来的濒死时刻里,似乎是在自
嘲的“审视”着自己的过往。
光明鉴照现出的老人,神情没有寂寥,没有萧索,也没有激昂,热切。
平静。
极致的平静。
不是那种冰冷的平静,而是带着一些温和的,像是春光一般的平静。
邵云无奈的笑了笑。
据说将死之人,都会看到自己的一生,走马观花的画面,那些难忘的,还有一些自己已经忘却的画面……只不过邵云并没有看到,他人生的漫长过程,都自锁在光明殿的光明之中,所以无数光明照亮了这段并不美好的回忆。
从后往前追溯……
就只有光明。
无限的,让人快要发疯的光明。
老人缓缓的,缓缓的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轻轻点触。
这片光明殿中,出现了一个极其细狭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黑点”。
这是他带进这片大殿内的东西。
是他自锁光明殿前的影像。
是唯一值得记忆的,他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
这是……关于“邵云”活过的证据。
枯老的手指轻轻点触在“黑点”之上,“唰”的一声,黑色的画面铺展开来——
光明殿的门锁没有生锈,钥匙从锁孔内拔出,年轻的僧人双手合十倒退着从月色中走出,退出那片大殿。
时光从他自锁大殿前开始倒流。
一幕又一幕画面,在“光明鉴”的力量之下,展现在宁奕五人面前。
在月光下立下誓言,守护灵山,追寻大乘佛法的邵云。
打扫院落枯叶的邵云。
揉着两个师弟脑袋,露出灿烂笑容的邵云。
拿着戒尺要责罚戒尘,具行还未入门时候的邵云。
跪坐在“石佛静室”的蒲团上,等待师父出关的邵云。
花落花开,时间倒流,寺庙院落的果实倒退着长回树上,化为青涩的芽苞,再退化成为要缩回枝干内的幼芽。
这些快速的,闪逝的画面当中,主人公的面容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稚嫩。
最终定格成为一个襁褓里的婴儿。
婴儿时期的“邵云”。
在老人的指尖,安静的睁开黑色琥珀般的双眼,与未来的“邵云”对视。
这就是邵云留在光明殿的东西。
一串关于自己生前的最后回忆,或者说……最后念想。
为众生奉献自己。
大宏愿下,是大痛苦,大忍耐。
“未来已成现在,现在……已成过去。”
邵云笑了笑,喃喃道:“我已经死了啊。”
宁奕听到这句话,鼻尖涌起轻微的酸涩。
他发现自己一开始的想法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他本以为,困坐在这片大殿内的邵云,死去的时候,会觉得“解脱”,会觉得“释然”,会觉得“轻松”。
但并不是这样的。
当漫长一生的寿命走到尽头之时,没有人会觉得“释然”。
还是会有太多的不舍。
生与死,正如拎起,放下。
拎起了,放不下。
圣人亦是如此。
……
……
云雀沉默地看着师叔。
那个细小的黑点,迅速的崩塌,无数光华将这唯一的“黑暗”吞噬。
老人的虚像,继续伸
手,漫天光华翻涌,他最终捞出了一本古朴的“手札”。
宁奕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是虚云大师的手札,也是邵云终其一生所研究的宝典!
老人翻动手札,柔声道:“我追寻着师父的脚步,在这片光明之中探寻着大道,佛法,还有虚无缥缈的‘长生’,师父留下的谶言,灵山的每一位门徒,都理所应当的信任着,坚守着。灵山终将迎来一位捻火者,成为终结禅律斗争的新任佛子,举起‘大愿禅杖’,在盂兰盆节的那一日,点燃浮屠古窟的愿火,而师父,他也将在那一日出关,成为灵山复兴的见证者。”
他的声音很慢。
听起来很柔和,像是一股暖风,掠入心底。
木恒和金易两个人的神情,随着这句话的进展,也变得柔和起来。
“我也期盼着……在盂兰盆节,见到师父,再次重逢。”
“然而,我发现我错了。”
然而,邵云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而且不再柔和。
他仿佛猜到了自己死后,会有谁来到这片光明殿。
老人一字一句,盯住“宁奕”所在的位置。
“我穷尽一生,找寻着‘答案’和‘秘密’……在寿命走到尽头的时刻,终于在这片手札上,得到了师父的启示。”
邵云面露遗憾的说道:“师父留给灵山的‘谶言’,并不是完全正确的。”
这句话,让几个人的面色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尤其是宁奕。
宁奕的大脑一下子变得空白,像是被锤子砸了一下。
嗡嗡嗡的作响。
这是……什么意思?
虚云大师留给灵山的谶言……是支撑自己来到灵山,疗养至此的动力,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等待虚云出关的那一刻。
虚云留下来的谶言……有错误的地方。
宁奕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他盯住“邵云”的虚像,与老人隔相对望。
“我的一生,除却庇护灵山之大愿,还有一愿……就是与师父再次会面,请师父解我心中诸多困惑。”
邵云喃喃道:“师父的谶言有误……而这句谶言的前半段,都已经实现。”
“世间众生,生老病死,终究难免。”老人望向宁奕,眼中满是愧疚,低声道:“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么师父,多半是不会再走出那间静室了。”
五雷轰顶的消息。
无异于雷劈一般。
宁奕脚步踉跄,险些站立不稳,杵着细雪才勉强站住身子。
他嘴唇的血色都消失了。
宁奕受到的打击,比丫头还要更大。
他曾经照见了一缕未来,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未来。
在天清府邸内。
他以生字卷对抗天道,撕开未来迷雾,看见了无数的光明。
本以为是希望……但现在来看,就是自己在光明殿得到的“照现”么?
那句善意的谶言。
那句虚云留给灵山,鼓舞众生,活下去的“谶言”。
谁能想到,这是一句错误的谶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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