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堆霜雪,席卷虺蛇。
这里是西妖域与北妖域的交接处,天寒大冻,常年寂灭。
虺蛇一族盘踞于此。
妖族天下化形启灵者汇聚之处,亦有城池,酒坊古楼,类比人族,样样不缺,只不过工艺粗糙,质地稍逊。
虺蛇主城,大雪纷飞。
两个披着大袍的旅人,缓缓来到一座酒楼之前。
酒楼门前,坐着一头化形不全的圆胖大妖。
两根鲶鱼胡须在面颊左右摇曳,潮湿滑黏,这头大妖怒目横眉,满面凶容。
“打尖?住店?”
“……朋友介绍来的。”
男人的声音很年轻,带着笑意。
鲶鱼大妖瞬间挑起眉头,警惕注视着这一男一女……风雪太大,看不清这两人的面容,从身上的配饰,行囊来看,不像是权贵人物。
男人手上还拎着两个长条袋子。
这大雪天,浑身结霜,定是没有宝具出行,才如此狼狈。
“本店生意不接外客。”
鲶鱼大妖瓮声道:“二位请回吧。”
“好歹是头千年境大妖,红蝎这个面子,不至于连酒楼正门都进不来吧?我还想进赌庄里豪赌一场呢。”
男人笑着低下头,看到鲶鱼大妖瞬间的瞳孔收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啧啧感叹一声,自顾自踏入酒楼。
女子沉默迈步,寸步不离,跟在男人身后。
鲶鱼大妖刚刚想要起身阻拦,却听到了一句娇媚声音。
“二位是红蝎的朋友?”
酒楼门开,雾气铺面。
正对门的侧边柜台,一位貌美女子单手撑颌,俏立台后,双目满含盈盈水光,姿态妖娆。
这女人肤白如凝雪,及膝的黑纱丝裙,只留两根纤细到随时可能崩断的肩带攀住玉肩,这件纱裙布料少的可怜,风一吹似乎就会碎了,她微微俯身,一双饱满玉峰似乎随时可能跳脱出来。
与白微的“魅”不同……她身上更多的是“艳”。
而且毒。
这是一头九百年蛇妖。
“谈不上朋友……只不过,他欠我们一点东西。”宁奕收回放在女子身上的眼神,因为他感受到了身旁叶红拂的冷冽目光。
“你在看什么?”叶红拂传音恶狠狠问道。
宁奕郑重回了一句传音:“此次北上,需处处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刚刚看了,这头蛇妖很凶猛,不简单。”
是自己大意了么……叶红拂惘然传音道:“很凶猛?修为不足千年……她有什么隐藏手段?”
“蛇蝎女人,心肠恶毒。你不懂。”宁奕咳嗽一声,结束了这段传音。
柜台的女人已经打量了一圈。
她很确定……这对“旅人”,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看这气息,深浅不可知,倒是化形极其成功,两人都看不出是何血脉。
这种人,在摸清底细,或者自己暴露之前,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为妙。
于是柜台女人幽幽道:“二位难道不知,红蝎已经死了么?”
“正因为死了,所以我们才来。”
宁奕微微一笑,道:“红蝎在虺蛇城赌坊,还有五万银蛇币筹码未曾兑换。我们来这里取回这些筹码。”
通过白微,宁奕
知道……妖族天下,与大隋一样。
有些地下赌庄,藏得极深,譬如虺蛇城的这一家,藏在酒窖暗门之后,有好几道阵纹封禁。
从外面来看,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座酒楼。
“虺蛇赌坊不代还债务。”柜台女人面无表情,道:“五万银蛇币的筹码,恐怕要让红蝎亲自来才行了。”
宁奕哑然失笑。
“我想见一见这酒楼的主人。”
“我就是这酒楼的主人,你可以叫我阿曼莎。”女人烟视媚行,缓步而来,她手里还捏着一杆烟枪,来至宁奕面前,轻轻嗅了嗅。
嗯……一股好闻的气味。
不过,仍然闻不出是何血脉。
“我要见酒楼真正的主人。”宁奕的声音很柔和,但很有力:“这座赌庄的主人……整座虺蛇城的主人。”
阿曼莎的面色变了。
她皱起眉头,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白色雾气吹落罩头大袍,在宁奕面颊上瀑散缭绕。
男人眉头,鼻梁的雪屑,在此刻冰消雪融,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普通面孔。
出行之前,宁奕换了一张面皮。
女人端着烟枪,轻轻挑起宁奕下颌,神色明显有些失望,黑袍下的声音听起来神秘又强大,如今看起来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对比。
“凭这副皮囊,恐怕不行。”她仍然在笑,只不过语气轻蔑,“那头鲶妖生得太丑,所以连进门资格都没有……早知道你长这副模样,应该让你滚远一点。”
屋外搓着双手杵立的鲶妖,神情尴尬,但并不愤怒,点头哈腰,挪得离门框远了一点。
宁奕笑道:“我知道规矩,赢得多的人见‘庄家’。我自己带了筹码。”
他卸下两个长条袋子,取出两枚铁匣。
铁匣在柜台打开一瞬又重新合上,金银锃亮,灼目炽芒只迸发一刹,便重新被关押在铁匣之内。
金银无论放在哪里,都是硬性流通的货币。
“我说了,我准备来这里豪赌一场。”宁奕重新给两枚长匣缠绕布袋,微笑问道:“这两枚匣子可以兑换六百万银蛇币。加上红蝎的那五万,一共六百零五万。赢了,我见庄家,输了,我拎匣子滚蛋。”
阿曼莎陷入了沉默。
她看着宁奕,那张质朴无实的面容在这一刻长出了花。
这个男人是疯子么?
拎着六百万筹码的匣子来这里讨五万的债?
宁奕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笑道:“别人欠我的,一分也不能少。我不仅要拿回来,而且还要利息翻倍。”
叶红拂神色古怪看着宁奕。
这句话是徐藏以前放在嘴边的口头禅,以前蜀山同门经常聚在一起,各有输赢,唯独温韬逢赌必输,而且极爱赊账跑路。二师兄齐锈不记账,人心善,但徐藏记性好,而且手段狠,温韬欠的钱一笔不落的记在账簿上,利滚利利滚利,到后来卖了老龙山都赔不起。
温韬索性把“老龙山山主”的特权道藏全都送给徐藏小师弟了。
“真是个古怪的家伙。”阿曼莎那张凝滞的俏脸,忽然笑靥如花,掩唇笑道:“阁下怎么称呼?”
“一介散修,不值一提,叫我东岩子即可。”宁奕淡淡一笑,道:“这位是我的婢女红叶。”
“东岩
子……”阿曼莎觉得这个称呼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我来替二位带路。”女人往宁奕身侧打量一眼,叶红拂反应很快,很识时务,立马接过宁奕铁匣。
舒服了。
叶红拂当小婢女……宁奕心底忍俊不禁,表面不动声色道:“劳烦。”
门口鲶妖目瞪口呆,看着二人在阿曼莎亲自领行之下,向着酒楼深处走去。
这座虺蛇赌坊,藏于酒窖暗门之处。
妖族天下的烂赌坊很多,而且很乱……真正有信誉值得信赖的“大赌坊”都藏得极深,出席者想要获得资格,便需要证明自己的“财力”。
或者实力。
在西妖域混乱之领,诸方大势力落子的棋盘。
有千年境修为,便已经足以横行一方。
白微告诉宁奕,当初在巨像高台攻守战中,被自己一巴掌拍死的那只蝎妖,生性贪婪而且吝啬,凭借千年境修为在西妖域多地赌坊获得“入座资格”以及“筹码馈赠”。
其中就有这座虺蛇城赌坊。
这座地下赌坊,藏得很深,酒窖地底竟然藏着封禁阵纹,所有踏入这里的妖修都将失去感知……宁奕当然是一个例外,他的神性太过高阶,根本无法被封禁。
阿曼莎取出两枚长巾,示意二人带上,蒙上双眼。
对宁奕和叶红拂而言……闭眼也能看世界。
整座酒窖的构造,在宁奕“脑海”里被推演地清清楚楚。
他看见阿曼莎触碰一枚奇点,然后推开了一扇门。
狂风大作。
门的那一面,压抑的呼唤声,野性的狂吼声,酒杯交撞的响声,金币堆叠的碰撞声……交叠在一起。
阿曼莎牵引自己进入那扇门的那一刻——
空气都变了。
赌庄里的空气粗粝而且生冷,呼入口鼻的还有刺激的劣酒酒气,大妖在这里肆无忌惮的释放了天性……
叶红拂蹙起眉头。
她微微偏转头颅,“看”清了这座赌庄的构造。
一座座赌桌坐落有序,半露妖身的大妖权贵,在这里纸迷金醉,像极了天都地底的暗流乱象。而这些赌桌之间,一位位比阿曼莎衣着还要暴露无遮的人族少女,端着玉瓷酒盘,来回穿行,尽心侍奉。
宁奕面无表情,传音道:“她们被打上奴印,已经彻底沦为妖族奴隶……就算你杀光这里,也救不回来了。”
叶红拂动作幅度很轻的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阿曼莎替宁奕揭开丝带,然后去接叶红拂手中两枚铁匣。
纹丝不动。
“我自己来。”叶红拂面无表情,将两个长匣堆放在面前柜台之上,然后伸手扯下蒙面丝带。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壮硕狮子头颅,喷吐酒气,与她对视,鬃毛飘摇。
“这里是六百万。”
哐当两声,叶红拂直接打开铁匣,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全部兑成筹码。”
狮子兑筹官怔怔看着这两大枚长条铁匣。
金光斗射,不可直视。
整座喧嚣赌庄,顷刻间鸦雀无声,寂静至落针可闻。
……
……
(PS:今晚暂且就这么多,大家不用再等了。明天白天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