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云气,一缕一缕粗壮如柱,柔软似蛇,蒸腾合拢,翻覆荡散。
北荒尽头的云海,被誉为“生命不可逾越”的禁区。
与倒悬海古战场一样,涅盘境下的修行者,无论是人族是妖族,但凡敢入禁区,便是有死无生。
而真正抵达涅盘境的大能、妖圣,往往对禁区之事缄口不提,于是即便是涅盘座下弟子,也不知道……禁区之内,到底有什么。
孔雀和那几位北荒妖王,都没想到,宁奕竟然敢往极北云海去逃。
这个只是星君境的人族剑修,逃到极北禁区,哪里还有半点活路?
更何况,他还受了重伤。
禺狨王面色苍白,他手中的金棍已是豁出好几个缺口,已经成了废品,与宁奕对剑的那几招,他一次气血更比一次强盛……那个人族剑修则更恐怖,每一次都能稳压自己一头!
那把雪白伞剑,亦是他见过最蛮横不讲道理的宝器。
不是锋利。
要论锋利……妖族天下也有锋利之剑。
而宁奕手中的“细雪”,则是让禺狨王感觉……这不是剑。
有时候像是一把斧子。
大多数时候更像是一根棒槌!
无论如何,都不像剑。
尤其是对招对到最后一式,禺狨王觉得浑身气血上涌,几乎要从天灵盖炸出来了,宁奕剑意涌入自己脑海,他竟然看到了一尊通天盖地的妖猴法相——
那一幕观想画面实在太吓人了!!!
他现在只想弄清楚一个问题,这个人族剑修的剑法到底是跟谁学的?
同样觉得匪夷所思的,还有其他几位北荒妖王,虽然久居极北,安逸闲散,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外界一无所知……大隋天下的几位年轻天才,再强也得有个限度,在星君境界硬生生扛着两拨妖潮,逃窜一百里,这种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了。
这是比妖还妖的人。
妖孽。
那柄飞剑,义无反顾撞入云海禁区……飞剑上的两道身影,也被云雾笼罩,逐渐变得模糊。
孔雀道人神情阴沉,他攥拢双拳,面色涨红如血。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宁奕竟然如此……
不要命!
这个人族剑修,拼命往极北云海逃,丝毫不管后果。
最令孔雀愤怒的,是宁奕竟然真的从自己手上逃了,最后一截路程,飞剑坠速被妖潮吞没之时,他极尽全力,几大杀招齐出,试图将那把飞剑砸下云霄。
而宁奕全都接住了!
不仅接住了,还极其刚猛的接住了。
孔雀道人双手藏在衣袖之中,无人看见,此刻这位道人的指尖不断颤抖,凝结法印的虎口渗出丝丝缕缕血气……
他与宁奕的交手,非但没有击坠飞剑,自己反而受了伤。
孔雀盯着云海禁区,神情阴沉至极,在宁奕撞向禁区的那一刻,他脑海里也闪过一个念头——
杀过去!
哪怕杀入云海,也要将宁奕斩杀!
此子绝不可留,星君境中,能与自己斗至斡旋阶段的,便是凤毛麟角。
宁奕在灞都城刚刚得了黑槿造化,若是有朝一日走出云海……自己将不再是其对手。
闯入云海的这股冲动刚刚涌上,就被孔雀的理智压下。
宁奕手上,有着斩杀不可杀的古怪力量。自己一缕魂魄寄存在芥子山上,但若是贸然闯入云海,很有可能会被宁奕反杀……而且,无法复生!
帝子和郡主就是这
样死在这个人族剑修手上的。
深吸一口气。
孔雀远眺云海,轻声道:“敢入云海,你们已经是死人了……我犯不着和死人搏命。”
……
……
妖族天下最美的景色是什么?
会有很多人说,是极北的云海。
这里极光垂落,时而迎来永昼,时而迎来永夜,云雾翻滚,不可窥见全貌……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仙境,那么一定是北荒云海。
据说灞都城的云域布置,便是参照了这里,就连灞都老人也亲口说了,北荒云海,是妖族天下最美的地方——
而最美,也就意味着……最危险!
越是平静,便越是暗潮汹涌。
一柄颤颤巍巍的飞剑,游掠在云层之上,飞剑的掌控者再度易主,宁奕驾驭着飞剑,小心翼翼在这片未知的云域上前行。
入目所见,一片银白。
云海禁区,寂静地可怕……这里没有丝毫声音,因为根本没有生灵能够在这里活下去。
他回过头,看着叶红拂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庞。
那截栓系二人的袖袍,并没有松开,宁奕还需要以此为媒介,撑住叶红拂随时可能会坠下飞剑的身子……叶红拂真的是一个疯子,最后的亡命一百里,她几乎焚干了自己身体内的每一滴鲜血。
身后的那些妖潮,远远悬停在禁区之外,不敢入内。
“呼……这里没有危险。”
宁奕缓缓停住飞剑,悬在云海边缘区域,确认了这一片区域是“安全”的。
他没有深入。
当务之急,是查看叶红拂的伤势。
宁奕缓缓卸开缠绕腰间的黑色袖衣,将叶红拂抬起,轻柔放下,使其躺在另外一把飞剑剑身上。
叶疯子的衣衫被剑意烧得支离破碎,雪白的肌肤浮现大片大片鲜艳红色,像是被烤干了的瓷片,随时都会枯萎的花瓣。
宁奕闭上双眼,非礼勿视,之前在灞都坠落之时救她一命,便是这样的。
只不过此刻容不得他非礼勿动了。
宁奕找准位置,手掌有力地按住叶红拂心口,向内注入生字卷生机。
宁奕神情微变,掌心肌肤始一接触,便被灼烫出滚滚白烟……这哪里还是一个人该有的温度?
叶疯子的胸腔内,残存着不多的鲜血。
她并没有完全烧干自己。
“虽然疯……但是也知道保命。”宁奕松了口气,他喃喃道:“幸好你遇见了我。”
普天之下,能救叶红拂的,只有生字卷。
生机徐徐注入红衣女子体内。
她的胸膛缓缓鼓起,腰身向上拱了一个弧度,肌肤上灼烫烘烤出的血斑一点一点退散。
半个时辰之后。
一道剧烈的干咳响起。
叶红拂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咳出的鲜血了,她向着身旁翻了个身,被宁奕稳稳按住,惊魂未定地盯着身下……云海苍莽,无垠雾气。
“我们,逃出来了?”
叶红拂喉咙像是被火燎一般。
她痛苦开口,感觉浑身既冰凉又火热,如果没有记错,自己焚烧了九成的鲜血。
这都没有死么?
她缓缓握拳……虽然极其虚弱,但却没到“濒死”的地步。
“换一个人,你已经死了。”
宁奕幽幽道:“还有,我们不是逃出来了……而是逃进来了。”
叶红拂缓缓扶着手臂,悬坐在飞剑之上,她望着那片静谧而瑰丽的云
海,大隋天下的人间小巷,有许多画师画过这一幕景象。
她所知道的,去过妖族极北云海的,就只有西海那位老剑仙。
而如今,自己也成了画中人。
宁奕也坐在飞剑上,双脚悬空,惊叹地注视着眼前画面。
他与叶红拂保持了三尺距离,轻声道:“之前疗伤,我没占你便宜,两次都是。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啊。”
叶红拂面色微红,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半解,春光外泄,连忙合拢红衫。
她声音细若蚊蝇,“谢了。”
宁奕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抬起一只手,指着远方云海涡旋的深处,此刻一片绚烂光华流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璀璨夺目。
“我的两位师父,都来过这里。”宁奕笑道:“当年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来云海一趟。”
叶红拂微微一怔,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宁奕的两位师父是谁。
一位是西海老剑仙叶长风。
另外一位,则是蜀山小霜山主,东岩子赵蕤。
自己先前竟然漏算了东岩子先生。
在此刻,叶红拂也生出一种恍惚,她忽然觉得天下何其大,一路北上,从将军府到草原,到灞都,再到北荒,历经坎坷。
而在下一瞬,又忽然觉得天下何其小,自己已经是来过北荒云海的人了。
而大隋之前那两位前辈,则是更加巧合地收了同一位弟子。
她缓缓侧首,望着宁奕。
能够被赵蕤先生和叶老先生收为弟子……那个家伙,真的很幸运啊。
宁奕满脸不在乎地笑道:“云海真的很漂亮啊。就是可惜,让我失望了。”
“……失望?”叶红拂蹙起眉头。
“还以为北荒云海有多危险呢,看起来不过如此。”宁奕重新站在飞剑上,拍了拍屁股,淡然道:“等你静修好了……”
宁奕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来时所留下的神性标记……已经被云雾遮掩消弭,完全找不到踪迹。
“原来如此……”
宁奕喃喃自语。
如果没有猜错,这里是一座巨大的“迷宫”,一旦闯入,便很难找到回去的出口。
他的身旁,有人轻轻拽了拽衣袖。
“宁……奕。”
叶红拂的声音很虚弱。
虚弱到,只能艰难挤出一两个字。
“……看。”
宁奕皱着眉头,缓缓回过头。
那是比灞都城玄武撞向白帝更具冲击力的一幕画面。
苍莽云海,数千万里的海上云气,被一头“巨兽”撞击破碎。
那是一条大鱼,更像是一座横亘云海的冰山,它舒展着背鳍,“缓慢”挤碎漫天云气,垂天身躯游掠而过,天光遮蔽……在这一刻,宁奕甚至觉得自己找到了永夜的答案。
所谓的永夜,可能就是这家伙的身子遮住太阳了。
这是……传说中的……鲲。
而那个巨大的,足以压塌整座世界,已经挤满自己整个眼帘的巨-物,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缓缓”驶来,翻滚的浪波将宁奕发丝和大袍吹得抛飞。
那个家伙张开了巨大的鲸唇。
这是根本无法躲开的一咬。
半个云海……都会被直接吞入腹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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