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结”二字出口,立于桅杆之上的“楚先生”,双脚一错,整个人如一枚穹顶射出的重弩箭镞,狠狠撞向那枚湖心乌篷古舟。
大大咧咧坐在乌篷船首的白衫年轻人,神情依旧含笑。
他两根手指抬起并拢,立于胸前。
轰隆一声,湖水倒开莲花屏障,万千剑气盛放。
这副盛景,顷刻间引起整座洪来湖泊舟游客的注意,滔天水浪包裹成莲,一时之间,就连那即将生死对决的莫雨周乂,都被这副景象摄住心魄。
一袭颀瘦黑袍,踩着疾射而出的无数剑气,破空下掠,势头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袭黑袍毫无花哨撞入乌篷船中,这一撞之下,就算是龙筋铁骨的钢船也要随之破碎,但那艘看起来随时可能在狂风中炸裂的乌篷,却依旧死死扎根在大湖之上。
两人瞬间缠入三尺之内,在这极其狭窄的乌篷船头挪移厮杀。
“受死!”
黑袍女子低喝一声,招招狠厉。
狂风席卷五指如钩,狠狠拍向那白衫男人面容,这一掌若是拍中,这张俊美容颜顷刻就要毁去。
后者则是风轻云淡,向后仰首,极其惊险地堪堪躲过这一掌,依旧以两根手指驾驭剑气,腾闪挪移,化解攻势,完全不与前者硬撼,实在躲不开了,便会有一缕精粹剑气,从虚空之中掠出,与女子狠厉杀招相撞抵消。
厮缠之中。
乌篷内的慵懒女声再次缓缓开口。
“先叛天都,再叛东境……”
一枚红色剑鞘鞘尖,缓缓揭开乌篷帘帐。
一声轻叹。
“杵官王……”
“就算你逃到大隋天下之外,亦要伏诛……”
那鞘尖揭开帘帐之后,开口之人依旧端坐在乌篷船内阴翳深处,保持着挑剑揭帘的姿态,平静望向船首位置。
被柳十一完全缠住的杵官王,眯起双眼,回头与船中女子对视。
只一眼,她陡感浑身汗毛炸立。
……
……
站在楼船船头的柳渡,眼前世界忽然模糊了。
一蓬巨大水花炸开。
他耳旁响起一道骤烈的撞击声音!
远方乌篷疾射出一袭黑袍身影,重重撞在楼船之上,整座楼船都被巨力撞得一颤,站在板首处的柳渡更是一个踉跄,天旋地转,死死拽住栏杆。
杵官王唇角溢出一抹鲜血,单手按住楼船翘起来的撞角船艏,倾斜身子,一只脚踩在船首位置,去得快,来得更快,在磅礴水雾之中,楼船开始迅速向后退掠。
水雾之中,依稀可见,一艘乌篷同样疾射而出。
一男一女,一白一红,立于猛烈射出的乌篷船尾,这两道看似轻飘飘的身影,却压得整艘小舟前仰后倾,几乎快要翻个底朝天。
相比于那高大楼船,乌篷犹如一只利箭。
“砰”的一声!
楼船船艏被乌篷钉入打穿!
杵官王在乌篷钉入楼船的最后一刻跃起。
湖雾缭绕,徐徐散开。
楼船与乌篷钉穿之后相互交融,连成一个整体……叶红拂柳十一立于乌篷小舟尽头,这两人大有借着这纤细杠杆,将整座楼船都踩踏压入湖底的势头。
二人缓缓抬头。
烈日之下,阳光灼心。
杵官王蹲伏于那根巨大高耸桅杆的顶端,缓缓站起身子,一身黑袍明明在日光照拂之下熠熠生辉,却偏偏又显得无比阴暗。
鬼修之身,无法躲避大日曝晒,只有一个例外。
韩约。
而此刻的杵官王,竟然也超脱规则之外……自然不是因为她抵达了先前韩约的境界。
叶红拂先前说杵官王,“先叛天都,再叛东境”。
叛天都,是因杵官王出身地府,受红拂河戒律约束,却私通琉璃山,以地府殿下身份,刺杀情报司大司首云洵。
叛东境,则是在大泽战争之后,琉璃山余孽尽数剿灭,鬼修伏诛,而杵官王则逃出东境,不知所踪。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位叛徒,能以鬼修之身,行走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
抬头。
日光有些刺眼。
柳十一皱起眉头,平静道:“你逃不掉的。”
杵官王却是一笑。
她掌心垂落数十根丝线,每一根丝线,竟然都是隐约垂拢,最终落在船上那些女子身上。
控弦之术。
跌坐在楼船船头的柳渡,面色震惊,甚至带着惊恐,看着眼前这幕画面……站在桅杆顶端的杵官王,十指抬起,仿佛虚空抚琴,那丝线垂落尽头的一位位女子,衣衫尽数撑得炸开,千娇百媚的面容,顷刻间血流如注,化为一张张阴森鬼厉的死人面孔!
柳渡吓得面色苍白,双腿瘫软,簸坐在地,喃喃自语。
“我日你大爷的仙人板板……”
自己刚刚摸的那些妙龄女子,丰腴少妇,都他娘的是死人?
杵官王站在大日之下,隔空奏乐,那一具具女子尸体,如过江之卿,汹涌掠出,每一脚踏出,铁板所制的楼船船身,便会被踩出一个铁窟窿,嗖嗖嗖的破空声音,甚是刺耳!
“老规矩……这些交给我。”柳十一一边抽出腰间长剑,一边轻声道:“正主交给你。”
一瞬间。
白衣柳十一从钉入楼船的乌篷上跃起,坠砸在众多女子死尸之中,他并未直接出剑,而是一拳打入女子面门。
柳渡神情错愕,看着那不久前还将面颊贴在自己胸前,细声说着公子你好坏的妙龄少女,就这么一拳被打在“俏脸”上。
柳渡虽然是纨绔子弟,但并不笨。
从乌篷里那位白衫年轻人露面的那一刻,他大概就猜到了眼前这位的身份……于是此刻下意识想了一下,被星君境界大修行者一拳打中面门的感觉。
如果换做自己,脑袋估计会像西瓜一样炸开吧?
柳渡自问平日里还算是一位怜香惜玉的阔主,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心想,这位未来剑湖宫少宫主未免也下手太狠了。
然而下一幕更加出乎柳氏三公子的想象。
柳十一毫无花哨的一拳,并没有直接将此女脑袋打炸,实实在在打出数十丈远后,后者仿佛浑然不觉疼痛,不到一息就化为猛兽,重新又冲杀过来,那干瘪头颅,满是鲜血,竟然毫不影响行动!
即便是鬼修的炼尸之术,亦无法做到,炼制出如此坚韧的傀儡!
出拳之后,柳十一心中便确定了一件事情。
这杵官王,的的
确确背叛了东境……她站到了整座大隋的对立面。
他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手势。
自始至终没有出手的叶红拂,看到手势之后,缓缓颔首。
叶红拂望向桅杆之上的女子。
她缓缓拔出长剑,同时从袖里取出一张符箓。
站在楼船甲板上的柳十一,同样如此,以一张符箓,缠绕于剑柄之上,再行握住。
柳渡不明所以。
站在桅杆上的杵官王同样如此。
她之所以改名换姓,更换面皮,一路逃窜来到西境……的确是有对柳十一叶红拂二人的忌惮,但要说多么畏惧,倒也没有。
“今日不得不杀了你们,日后麻烦就更大了啊……”
杵官王轻声笑了笑。
她唇角的血迹,已经不知不觉干涸。
自从掌握了那股“力量”,伤势便恢复得奇快无比。
涅盘境不出,谁又能杀得死自己?
这世上,没有人能明白,自己掌握了何等神妙而宏伟的力量……超脱凡俗,不死不灭!
至于那张符箓?
那张符箓,根本就没被杵官王看在眼里……她甚至没觉得,这是什么需要警惕的动作。
直到下一刻。
叶红拂瞬间消失在乌篷船上。
同一时刻。
叶红拂出现在桅杆竿顶。
一根桅杆只能站一个人。
她站在桅杆上,自然就有人要被挤下去。
杵官王神情惘然,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耳旁响起幽幽的风声,滚滚的浪花声,还有破空的坠落声音。
她失去了重量,也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因为在一瞬之间,浑身上下的所有经脉,都被叶红拂斩断。
于是她只能看着头顶的红衣女子。
那炽目的烈日。
心口位置有什么地方,一阵痒痒的……冰凉的飞舞而出,化为一连串飘飞的血珠。
杵官王像是一只坠落的鸟,“砰”的一声,坠砸在楼船甲板之上!
这位地府第四殿,眉心,胸口,浑身上下,被点了数百处剑伤,有些很大,有些很小。
细狭的地方,鲜血如瀑布般被挤了出来。
叶红拂俯瞰而下,审视着自己的犯人,也欣赏着自己一瞬间缔造的“艺术品”。
模样凄惨到极点的少女,大字型坠砸在甲板上。
杵官王喉咙嗬嗬作响,唇角缓缓挤出讥讽的笑意……虽然她没有看清刚刚叶红拂是怎么出剑的。
但这些剑伤,不算什么。
而下一刻。
她的笑意缓缓凝固,眼神变得惘然,困惑……因为她发现,自己这具身躯,不再恢复,鲜血越来越快,伤口越来越疼。
烈日灼烧之下。
所有的虚假都被打回真实。
耳旁响起不缓不急的脚步声。
与叶红拂同时递剑,催动执剑者光明剑意,斩杀楼船死尸的柳十一,来到少女杵官王身前。
他伸出一只手,替这位罪孽滔天之人,合上双眼。
做完这一切。
叶红拂,柳十一腰间的传讯令陡然响了。
柳十一无视了身旁被吓傻的柳渡,瞥了一眼令牌,喃喃开口,“密会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