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魂幡顶,撑开一座琉璃结界。
地藏菩萨巍峨在上。
青衫僧人合掌而立。
那一缕极暗光华,从幡顶掠出,化为一蓬漆黑烟花,在琉璃结界表面铺开。
一缕光明,一缕黑暗,纠缠难分。
大幡幡顶,藏着一缕杀念,一座传送阵纹……这是白帝为入局者所留,此刻虚空徐徐破碎,在两座结界之中,有一扇门户,被撕裂开来。
白袍白亘,额生龙鳞,缓缓踏步而出。
他看到云雀那一刻,皱起眉头。
摧魂幡的杀局,乃是为沉渊所留……此刻入局入杀的,竟不是沉渊。
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无名小辈”。
“陛下,这是佛门的地藏菩萨。”
金乌大圣连忙开口。
事实上,在认真凝视云雀之后,白亘心中对于这个“无名小辈”的看法,便发生了改变。
捻火而立,涅盘圆满。
这个年轻青衫僧人的境界让他也感受到了一丝压力……幡顶杀局,能伏杀到这么一尊菩萨,倒算是意外之喜。
“嗯。”
白亘沉声道:“做得不错。”
因为吞服完美祖血之故,此刻他气血翻涌,溢出肌肤,整件白袍被气劲撑得不断自内而外地抛飞,而且流淌金灿光华,犹如一尊圣相尊严的金仙。
“佛门叛孽。”
青衫僧人缓缓抬手,袖袍之中掠出金光,千丝万缕的金光在其掌心位置浮现汇聚,凝固成一根禅杖形状。
大愿禅杖。
当年大鹏鸟叛逃佛门,远去妖域,立下滔天罪孽。
他声音冷厉,喝道:“今日,当诛!”
言出——
大愿禅杖,被他捻握而起,提棍刹那激荡出千层尘土。
云雀一瞬如奔雷,踩踏出千层沙粒。
势大力沉。
以至于棍至头顶时,当诛二字脱口而出!
当头棒喝!
龙袍白亘面无表情,甚至没有躲闪,只是抬肩,极其托大地以一边肩头,去接大愿禅杖。
“轰”的一声!
在一旁观战的金乌大圣,看得心神震颤,地藏菩萨这一棍,乃是实打实的愿力加持,若是落在自己身上,即便有所防备,体魄也难以承受。
而陛下……则是动也未动。
这一棍敲下,白帝只是肩头震出一蓬烟尘。
而这蓬烟尘,则是大愿禅杖自身裹挟卷起的。
与其说,白帝肩头震出了烟尘……不如说,这是大愿禅杖所震出的烟尘。
龙袍男人直视着青衫僧人。
他冷冷道:“佛门……”
这两个字,同样是他心中所恶。
白亘瞧不起始祖,更瞧不起大鹏鸟回溯到分辟天下前的起源……自己所诞生的血脉,追溯到头来,竟然只是佛门所豢养的“灵宠”?
这是何等的嘲讽?
又是何等的耻辱!
他一只手抬起,缓缓攥住肩头禅杖,声音极冷无比。
“若非这道天堑挡着,本帝早就灭了佛门。”
青衫僧人悬空压杖。
白帝面色轻松,硬抗而下,身形纹丝不动。
大愿禅杖,在空中弯曲成一个弧形……而禅杖两端,依旧不断有巨力施加,以至于这根禅杖,最终弯沉一个无比压迫的半弧,好似随时都可能崩裂开来。
陷入角力——
“珰”的一声!
这个平衡,最终被白帝打破。
龙袍男人以迅雷之势,叩指一弹,在大愿禅杖顶端荡出一圈细密涟漪,这圈涟漪顺延杖身传递过去,将万钧蛮力尽数抹除,弯曲禅杖瞬间弹直,于是两方僵持的巨力,在一刹那凿中全力压杖的青衫僧人!
云雀瞳孔收缩,想要躲闪,却来不及。
轰的一声。
他被实打实轰中,整座身子向后抛飞,双手依旧死死攥拢禅杖,而弹指叩出的白帝“得理不饶人”,姿态轻盈,叩指一下之后,五指攥拢大愿禅杖顶端,掌心再度震荡发力!
整根禅杖被震飞,重重撞入云雀胸膛。
“砰”的一声。
极其沉闷的轰击声音中,青衫僧人双脚踩地,退出数十步,回到先前袭杀的起始位置。
他的胸口青衫已然破碎,胸膛血肉,则是向内凹陷下去,凹陷出一个圆形禅杖握柄位置。
“佛门金身。”
白亘看到这一幕,冷冷笑了。
换做其他涅盘,被自己重击这么两下,也该打得体魄破碎了。
而眼前的“地藏菩萨”,看起来只是受了轻伤……
“空有一副金刚体魄,只是皮糙肉厚,又能如何?”
青衫僧人,幽幽吐出一口长气,他面色隐约有些苍白,方才与白帝的交锋,让他意识到……涅盘圆满,即便是有菩萨借力的情况下,也无法逾越与生死道果的巨大差距。
自己再如何进攻,都无法占到便宜。
既如此,自己便放弃进攻好了。
黄沙阵起,青衫抛飞。
“呵……”
云雀撕开了这袭破碎僧袍,露出金灿结实的上半身。
“小僧今日坐于天外天外,便以这身金刚体魄,拦摧魂幡,阻你入杀。”
僧人缓缓结跏趺坐,将大愿禅杖重重插入泥沙地中,轻声问道:“你来试试……我能不能抗得住?”
禅杖掠出愿力之火,在年轻僧人身下,结出莲花花瓣。
佛门菩萨,拥有金刚之身,若一心死守,摆出全力防御之姿,被誉为“无漏之躯”。
白帝拥有如今两座天下最强的杀力。
而捻火地藏菩萨的云雀,可以说是拥有最强的守御之力。
看到云雀的这副姿态。
再加上那某句熟悉的字眼。
白亘想到了远在云海,阻拦自己的那个人。
他的神情变得阴沉下来,此刻深深吸了口气,怒极反笑。
“好啊。”
白帝笑了。
他足底掠出千丝万缕的漆黑血气,构成一座结界。
白帝声音很轻,带着玩味的笑,而笑里则是有三分无法理解的怒。
为什么,这些本该匍匐在自己面前的人,胆敢拦在自己的面前?
他们不惧死。
可他有千万种手段,比死还可怕。
白亘俯瞰云雀,按捺下心头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他声音沙哑,道:“本帝会慢慢动手,一点一点扒了你的金刚皮,抽了你的佛骨……本帝要看看,这副凡俗皮囊里,是不是藏着一颗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
白亘想从云雀眼中,看到畏惧,无措,失神。
哪怕一刹也好。
然而什么都没有。
云雀只是洒然一笑。
他对白帝点了点头,目光平和,像是看着一个无能且幼稚的孩童,赞许鼓励道:“你来试试。”
一道结界,撑天而起。
囊括方圆五里,天地众生。
至此,北境长城了望台的诸修士,彻底失去了天外天阵纹的视野。
……
……
呜咽的风声。
从北境吹过,掠行千万里。
春风苍生共渡,呜咽天下同闻。
似乎有笛声响起,又淹没在风中——
这里是天都。
黎明颇晓的长光,投落在青石板地面之上,达达的马蹄敲击地面,天都西城城门开启。
一辆白凉木马车,缓缓掠入城中。
车厢摇曳着风铃。
一位妙龄女子,抱着刀鞘,坐在马车最前方。
满身风霜。
女子柔美面孔中透着冷冽的杀意,雪白俏脸写着生人勿近这四字,一头本该及腰的长发被发髻束住,盘在脑后,宽大青衫随风阵阵摇起。
看得出来,她很焦急。
入城,继续前行。
第二道关卡,守在内门的金甲侍卫交叉大戟,拦住马车。
女子取出身份令牌,快速吐出四字。
“道宗,清雀。”
这枚身份令牌,证实了她的身份。
教宗贴身近侍,地位极高,以往之时,持有此令,甚至可以请求入宫面圣。
只是如今……天都已经无圣。
大戟复又抬起。
金甲侍卫为白凉木马车放了行。
这辆马车开始加快速度,一路向着昆海楼方向驶去,此后再也无人阻止,于是便这么畅通无阻,直至楼前。
清雀再一次出示了自己的令牌。
“道宗清雀,奉教宗之令,求见顾左使一面。”
数夜奔波,未有饮水,清雀抿起干枯嘴唇,定力极好地坐于车厢之前,来到昆海楼后,终于可以短暂歇息。
她抱刀假寐,看似松弛下来,但实际上仍然处于紧绷状态,眼观鼻鼻观心,耳听八方,不言不语。
半炷香后。
两道身影踏出昆海楼阁门。
与此同时,清雀缓缓睁开双眼。
她目光却不是第一时间望向顾谦……而是望着顾谦身旁的盲目女子。
只不过这道目光极快,一扫而过。
她从腰囊之中取出一封信件,恭敬道:“顾左使,这是教宗叮嘱我要亲自送到的案卷。”
顾谦微微蹙眉。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究竟是什么案卷,让教宗陛下亲遣近侍,来天都亲送?
难道不可以讯令传递?
打开案卷的那一刻,顾谦心头咯噔一声。
“西岭清白城一带爆发了严重的‘灾变’,难民横行,失去理智,纷纷互食肌骨。”
“而道宗弟子,则是在乱葬岗内,发现了数座古祭坛,来历不明。”
太子阖世之后。
顾谦已经知道,大隋真正的敌人是谁……而古祭坛这几个字,在如今关头的出现,实在是太过敏感。
他皱眉问道:“谷霜,玄镜何在?”
清雀神情焦灼,嘶哑道:“玄镜宫主和谷霜,前去平乱……但已有数日未与道宗联系,失去行踪。”
“什么?”
听到谷霜,玄镜失踪。
顾谦知道,这件事情……恐怕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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