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秀梅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并没有激动满怀,乡情满胸,这里的每一处她都不想再见,甚至厌恶,厌恶它的贫困、寒酸、清寂......
外面的世界多热闹、多绚丽、多么的好,偏偏......
偏偏要把她拽回到这里。
她恶狠狠地挖了一眼前面走着的母亲的背影,为什么她没生在城市的家庭里?
都怪这一群没本事的!
长久不走崎岖蜿蜒的山路,梁秀梅感觉两条腿都要断了,在她即将瘫倒在地时,终于到了小破村,看见了比记忆中更加破败的家门,很不情愿地踏了进去。
家中的老父亲正坐在堂屋门口编藤筐,身边靠着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草编的蜻蜓把玩,见到陌生的人来,拉着爷爷的衣角圆圆的眼睛怯生生看着。
梁父见到多年未见的女儿,只愣了一下神便看向老伴。
“一路累了,进屋歇着吧!”
随后继续手里的活计,没理会梁秀梅。
这时屋里出来一个妇女,后背还背着一个更小的孩子,是梁大的媳妇,看见她脚下一滞,也没理会,直奔许大娘去,伸手接过包袱,扶着婆婆进了屋。
梁秀梅本来以为一回来就会被破口大骂一顿,没想到是这么个形式,个个都不理睬她。
那正好,她现下累得慌,没劲跟他们计较。
抬脚正要往她原来住的屋里走去时,又有两人从外面回来,一个中年壮汉和一个稚气未脱的半大小子,他们满头大汗,肩上都扛着锄头,一看就是在田地里干完活回来的。
看见她的反应跟其他人一样,停下一切动作凝视无言,空气中弥漫着熟悉又生疏、激动又气愤的矛盾感。
但还有比这种感觉更强烈的,更让人直接感触到的,便是压抑。
在这样的气氛中待久了,梁秀梅感觉很不适,扭头加快脚步回到房间。
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但她想不到会发生什么,总之不会对她动起手,就更不会要了她的命。
对他们她清楚的很,父母哥嫂都是窝囊人,三个小的一看目光呆滞,也机灵不到哪里去,能奈她何?
来日方长,她实施手段,一个个的还会被她玩弄在手心。
梁秀梅躺在床上正自诩自己是有大本事的,人生必定不凡。
在她为自己的聪明伶俐洋洋得意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人,逆光里的身影高壮,遮去外面的阳光。
梁秀梅眯着眼看去,是她那个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窝囊大哥。
他眼睛不眨地盯着她,神情冷漠,目光如冰,手里拎了一条锁链,梁秀梅心里逐渐发毛。
“你、你要干什么?我、我可是你亲妹妹,你想清楚了!”
梁大就站在门口没有动作,听到她说的话,眼里的冰冷更寒了。
“亲妹妹?你没有亲妹妹吗?我只知道,我的亲妹妹不止你一个。”
他的目光上移,很悲痛,手指向上指着一个地方,“看,这里有一双脚。”
他的话让梁秀梅毛骨悚然,她什么都没看见,明明什么都没有。
“你是不是疯了?说的什么鬼话!”
梁大的目光落在她的脸庞,逼视她的双眼,“是阿兰的,她就吊在这个地方,她生前一直说想你这个姐姐,要去找你,现在你回来了,就和阿兰好好相处吧!”
梁秀梅瞳孔放大,被抛弃的记忆钻回到她的脑海,历久弥新。
是谁要往上爬,是谁要悔婚,是谁偷拿了红色肚兜,是谁把谁骗了出去,又是谁踩着谁走了出去......
她的双眼忍不住房梁上看,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窒息。
“姐姐!”
恍惚中,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她身体一颤弹起四顾,可除了梁大什么都没看见。
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慌忙要跑出房间,但她出不去了。
梁大双手把住两扇门板,在她即将到达门口时,“咣当”一声合上了,伴随着铁链相碰的“叮当”声,声声重重扣在她的心里。
木门合起,房间顿时阴暗许多,门缝的散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更暗更骇人,梁秀梅疯狂拍打门板。
“你干什么?开门,快开门!妈——大哥疯了,你快来给我开门!爸——”
家里其他人此刻就站在堂屋门口,齐齐看向她的房间,目光平静,见门被紧锁,一切妥当,就散去了。
许大娘走到被拍得狂震的门前唤了一声:“阿梅。”门顿时不响了。
“妈,你来了,快、快给我开门,这里不干净!”
许大娘站在门前没有动作。
“阿梅,里面干净着呢,我和你嫂子时不时就会打扫,你嫂子说了,前两天才给晒过床铺,你安心住着,一会儿让你哥在这门上开个小窗,吃食用水就从小窗给你递进去。”
这话让梁秀梅感到绝望,歇斯底里道:“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可是你亲生的呀,你们就我一个女儿了,不能这么对我!爸——爸!”
“阿梅,妈知道你不甘心,妈对你也了解许多,你一定会去找贾家麻烦的,为了小星小英,我也不能放你出去,你放心,妈说过会养你,就不会饿着你,这辈子的子女债,妈是要还清的!”
许大娘叹一口气,都是孽缘孽债,改变不了你,就只能困着你了,不再管门里的苦苦哀求,无奈离开。
梁秀梅透过门缝看见母亲离开,无论她怎样喊叫拍打,门外的人跟没听见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仿佛这个房间没有人一样。
门她敲不开,也撞不开,转身跑向窗口,发现窗户已被钉死,房内再无出口。
阴暗将她包围,她又听到一声呼唤,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抖着腿奔上了床,靠在墙角蒙起被子。
没有一丝光亮让她更恐慌,露出一只眼睛看向门边,只有那里有缕缕光线,是黑暗不存在的。
可她不敢过去,方才梁大指的地方就在门口的上头,她怕那双脚踩在自己的头上,压住自己一辈子的福气。
不行,她不能待在这里,她要出去!
梁秀梅疯狂敲击手边能敲击的一切东西,并且高声呼救,期想着外面的人能听到,来将她救出去。
可期盼了一天又一天,没有人来救她。
从此,这个寂静的小山村里,多了一个时常喊叫的“疯”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