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决策之前的心里架设完成后，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在骤然之间便发生了变化。
一股轻松惬意的氛围明显升起。
桑德斯翘着脚，端着咖啡，举止倒是优雅了起来，活脱脱的一个年老绅士的模样。如果不是对这位大爷的过往心知肚明，苏远山怕是还真会被唬住。
“苏，你能保证重组之后的foundry能第一时间拿到宏芯的订单么？”桑德斯放下咖啡，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苏远山还是从老爷子眼中看出了那抹期待。
或许远芯的这次发布会牵动着全世界科技领域从业者，特别是通讯和移动产品消费领域的从业者们尤为关注。
但在半导体行业，最关注的还是几天前的半导体亚洲峰会上，苏远山所做的报告，以及他在最后说出的“好消息”。
毕竟，那是可以通过晶圆厂工艺就能够理论上把制程探到10nm以下的新一代光刻机！
别人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桑德斯不清楚，也不想去了解。
但桑德斯却是知道，比太平洋海岸的沙还要散的sematech（semiconductor manufacturing technology半导体制造技术战略联盟），在亚洲半导体峰会开完之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便召开了一场论坛会议。
//注：这算是第一代，80年代老美搞的，后面把联电，三星，台积电这些也纳入了体系，一共十几家。至于2021年5月成立的siac，算是sematech的plus版。
在会上，一向没有多少发言权，甚至市场份额日益被蚕食的联电代表爆发出了极为愤怒的指责，怒指这么多年，sematech半点实事都不干，说好的共享技术减少浪费，说好的调配资源链，共同发展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远芯崛起。
到最后，论坛演变成了成员间的互相指责和诘难，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当所有人都冷静下来，回归到理应的思考和应对是，大家这才意识到，苏远山对半导体未来的预测，极有可能是对的。
桑德斯也承认，苏远山的演讲不亚于对半导体行业的方向性预测乃至指导。
但作为传统半导体领域的、亲眼见证着人类从晶体管时代走向半导体时代的老人，桑德斯同样认为，不管今后激光半导体和功率半导体的市场有多么广阔，但传统的硅基半导体依旧大有可为。
且目前为止都看不到短时间内可被其他材料，譬如“碳基材料”所替代的迹象。
哪怕目前科研机构已经开始进入了石墨烯器件的研发，桑德斯依旧认为，没个三五十年，休想！
说起来……石墨烯，也是苏远山发现的。
诸多种种，让桑德斯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就是上帝派来推半导体产业一把的那个人。
同样的，桑德斯也不得不承认，在经历过双工件台光刻机的订单风波后——虽然宏芯当初的双工件台光刻机并不影响高端制程工艺，但对中低端生产线的影响是巨大的——在当下，选择与德远、星海重组，是最符合amd利益的选择。
但前提是，重组后的foundry拥有和德远完全等同的、独立的地位。
……
看着桑德斯的目光灼灼，苏远山轻轻地呼了口气。
“我首先要声明的是，就我所知的，目前国内的所有政策和宏芯的策略，都转向了全面的市场化——即，由宏芯从产能与自身发展与合作的角度来安排订单。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intel一台，德远一台，德仪一台，意法半导体一台——这样的订单来安排。我想，你们在宏芯的设备主管获得的回复也是如此，对吧？”
桑德斯缓缓点头。
“杰里，你要相信宏芯。”顿了顿，苏远山轻声道：“宏芯极有可能会进行重组，同时也会开放外资进入，就类似于eda那样。”
桑德斯和卡莉下意识便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头。
“退一万步说……有其他力量要干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么我保证，我直接叫人从德远把光刻机拆下来运到这边来。”
苏远山缓缓呼气，含笑看着桑德斯：“杰里，这下放心了吧？”
“嗯。”
苏远山的承诺看似“儿戏”，但在桑德斯和卡莉看来，这无疑是最好的保证。
见桑德斯再无疑惑，苏远山便微微一笑。
“杰里，那现在轮到我的问题了。”
“你说。”
“你对euv亚洲联盟怎么看？”
桑德斯盯着苏远山看了几秒，随后含笑摇头：“我只能说，在迈向下一代光源，或者说终极光源的道路上，能够多一方努力，无论如何都是好的。”
“是。但如果，亚洲这边努力失败了呢？”苏远山盯着老爷子，不等老爷子思索，他便马上说出了下一句。
“amd是西边euv联盟的成员。”
——意思就是，你有义务，让这边的晶圆厂，第一时间下订单拿到asml的euv光刻机。
*
*
回到别墅，叶如黛已经帮他收拾好了行李。
“搞定了？”见丈夫脚步轻盈，叶如黛便笑着关心了一句。
“嗯，也不算搞定。只能说，达成了合作的初步共识。接下来还要等两边商务部门的审批……国内没问题，老早就打了招呼，但老美这边就说不准了。”
叶如黛便眨了眨眼，打趣道：“够行啊小山哥，这种上百亿美刀级的跨国重组并购，你打个招呼国家就放行了。”
“毛线……我们做了很多工作好不好，关系跑到了最上层这才最终确定下来。而且上面也担心老美这边再搞去年的那种幺蛾子，别到时候人财两空什么的就很难受了。”
叶如黛：“……”
“上头之所以担心，主要还是对德远没信心——也不想想，我苏远山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生意？”苏远山哈哈笑着，张牙舞爪：“我就这句话，直接把领导给说服了。”
叶如黛：“……那现在就等着看老美这边商务部门的意见了？”
“是，要提供茫茫多的文件和材料，不过还好，德远自己就是纽交所的上市企业，本身就很透明。而且股东构成方面，虽然远芯还是大股东，但总体而言，西方资本其实已经占据了多半——你看，为了发展，咱们让了多少利出去？”
“哈，不说这个，反正我在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剩下的就该交给老张他们了。”苏远山冲妻子张开臂膀：“对了，别忘了看大卫深夜脱口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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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内，首都。
移动总部，陈越和何薇各自带着互相的团队坐在会议桌的两侧。
虽然双方摆出的是谈判的架势，而且就各自的身份而言，还并不是“十分对等”，但气氛却异常的融洽。
陈越，移动新任副总经理，主管运营——在上市公司常见的架构中，就是coo。如果非要远芯找个人对标，那就是曾经的市场营销部负责人、如今的远芯资深总裁、亚视集团董事长万永亮。
而何薇，虽然是营销部总裁，但实际上干的活儿，却和陈越一样，是coo的活。
“陈总，远芯和移动有着悠久的合作历史啊……”何薇面带笑意，她今天的妆有点稍重，用来遮盖黑眼圈，是以不敢晓得太明显：“还是在gsm时代，我们就与移动一起肩并肩地承担起了推动移动通讯普及的责任。”
“是啊，那时候咱们一穷二白，如果不是远芯支持，起码国内的通讯事业要落后……三年。”陈越今年四十出头，年富力强，他朝着身边的人看了一眼笑道：“大家说是不是？”
“是是是。”
“对对对。”
“全靠远芯。”
“陈总，三年应该少了，五年还差不多。”
“对对对。”
一干捧哏的立马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马屁震天响。
远芯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一帮越来越基于大数据搞营销策划的，哪里见过这阵仗啊。
“何总啊，虽然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我们这边选择了cdma2000，但我们的合作还是一直都有的。现在正是我们加大力度普及3g的时候，真的是到处都要钱，到处都要回款……”
陈越说着便是一叹：“咱们算是看明白了，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远芯多多支持啊！”
何薇先前还能保持心态，现在便有点牙痒痒起来。
——好家伙，自己本来想拿远芯以前的人情来说事儿，好让这边的回款时间缩短的，没想到陈越还顺杆往上爬了……
——在国内，以3g套餐+赠送手机的“另类分期”形式来推动yidoo4的销量，是多方一拍即合，甚至早就商量好的事。别说联通这种战略级的合作伙伴，就是移动，也都欢迎之至。
唯一的问题在于，力度到底多大。
随着发布会的结束，yidoo4掀起的热销和话题，使得运营商迅速看到了前景。
那就是，力能有多大，就使多大。而且还要快！
于是，远芯这边给出的方案，很快便被国内运营商所采纳了。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利润如何分配，款如何结。
站在远芯的角度，自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手机最好。但站在运营商的角度嘛……那最好是等从消费者手里把钱收够了，甚至还有盈利的时候再来结款，才是王道。
——放在实际中就是，远芯希望半年为回款期，而移动这边则希望以一年为期。
双方的纠缠点便在于此。
而且移动给出的理由也很堂皇——他们确实在大面积地架设3g基站，而这也是yidoo4赖以生存的土壤和基础。
陈越见何薇皱眉，他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手表，马上道：“快中午了，要不我们先吃饭，然后下午再聊？”
“嗯，好。”何薇爽快地点头。
她知道，自己确实不擅长谈判桌。
反正她的最大责任务已经完成，如果实在谈不下来，远芯有的是谈判高手。
毕竟，手机不比基站，这可是消费类电子产品，哪有让你先玩一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