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陆家的马车驶出巷子,江柔才卸下满身防备,此时的天空乌云散尽,露出金色的夕阳。
即使不再是县令之女,宁忆对她还是保持原有的谦卑,甚至不敢大胆直视她的眼眸。
“小柔姐,他是不是经常来找你麻烦?”
也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江柔才感觉自己又找回了往昔的安宁,脸上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告诉他:“听承志说,他隔三差五会过来,倒也不是都来找我的,他有时也找承志。不过今天幸亏你来了,否则一会儿我娘出来可能会留他吃饭,我不希望外人踏进我家。”她停顿片刻,看到宁忆欲言又止的样子后笑的更暖了,“你来的正好,家里的屋顶总是漏雨,你能帮我把屋顶修补好吗?”
他想都未想便点了头,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指着屋顶说:“我不进去了,先上屋顶看看。”
谁知她竟掩嘴笑了:“进来吧,你又不是外人。”
这句“你又不是外人”像春雨滋养着他孤独的心田,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们家的屋顶竟如此不堪一击,仿佛风一吹就会整个掀翻,可想而知假如外面下暴雨,这里该有多狼狈。
假如江县令没有遭遇不测,他们一家还过着往昔那般衣食无忧其乐融融的日子,不必遭受风吹雨打,也不必受到陆浩轩的怜悯,他也不必为了看她一眼,小心翼翼掩人耳目来到这里。但是今天不一样,他来是为了告诉她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一边加固着屋顶,一边说:“小柔姐,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秦大人答应会帮江大人翻案,我们一定会查出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江柔完全没想到他们两个竟还对父亲的案子耿耿于怀,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在确定承志与母亲不在屋里后,她忧心忡忡的问他:“你们如何查?难道你不怕陆景荣对你下手?你还嫌上次被打的不够吗?”
“只要能够查出陆景荣陷害江大人的证据,被打几下又如何?”
“你不要命了?”
他低下头,目不转睛望着她布满忧愁的脸,坚定不移的说道:“秦大人会帮我们的。”
“你们有心帮我们,我感激不尽,但是我不想秦大人铺我爹的后程,我也不想你再被人打了,我只想你……”她突然停住,不再往下说,他等了一会儿,看到她无奈的低下头,他又重新把视线放回到屋顶上,同时安慰她:“我会保护好自己,小柔姐不必担心。”
岂知她的担心早就落地成霜,在这个氤氲的黄昏像个落魄又孤傲的战士,守护着仅有的一丝安稳。
而面前这个坚毅如初的男孩,便是她最后的安稳,她思索良久,才幽幽开口:“小宁,无论如何,我只想你平平安安。”
只有你平安顺遂,才有我的现世安稳。
宁忆再次停下手里的活,仿佛有千言万语聚在心头,想要在她面前夸下海口,无奈现实却如迷雾不散,当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再次安慰她的时候,突然有人进屋了。
伴随着一阵冷风迎面而来的是弟弟承志发了疯的叫嚣:“你怎么又来了?赶紧出去!”随后而来的是他们的母亲,看到宁忆在家里倒是显得比较冷静,还试图伸手去拉冲动的儿子,不料儿子力气大,她根本拦不住,要不是江柔快一步拦在他面前,估计他可以把刚修补好的屋顶掀掉。
“你干什么?小宁在帮我们修屋顶,叫你修了几次都无动于衷,现在他帮我们修好了你还赶人家走,你太失礼了。”
承志根本不管姐姐说什么,瞪着满身是灰的宁忆破口大骂:“对!我就是针对他怎么了?你不是讨厌外人进屋吗?你为什么让他进来?难道他不是外人吗?”
“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江柔极为失望的看着发疯似的弟弟,母亲也跟在后头好言相劝:“承志,你不能这样,小宁在帮咱们啊。”
“修个屋顶就把他当自己人了?你们忘了吗?就是因为他,爹才会掉进河里淹死的!你们还把这个罪魁祸首带到家里来……”
“你在胡说什么?”江柔瘦弱的肩膀不住的颤抖,“那天小宁根本不在,如果他在的话,他一定不会让悲剧发生!”
“是啊,可他为什么不在?”
“你不是知道他病了吗?”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是因为他不想去太师府,他不想看到浩轩哥,因为浩轩哥要娶你,而他也对你抱有非分之想,所以他才装病,你们不但不怪罪于他反而还感激他?简直就是妇人之仁!”
“江承志你太过分了。”江柔的愤怒不留余地的写在脸上,感觉颤抖不已的手就快朝他扇去一个巴掌,身后的宁忆在此时开口了:“我刚才已经跟小柔姐说过了,我一定会查出江大人落水的真相,将凶手追拿归案。”
承志根本不在乎他所言,依旧指着他鼻子骂:“你少来了,我爹死的那晚你在哪里?你为何没有在他身边好好保护他?你才是凶手!”
江柔再也控制不住悲愤的心情,挥起巴掌响亮的打在弟弟的脸上,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承志愤愤不已的摸着红肿的脸颊,母亲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他往小房间里推,一边劝慰着:“你别说话了,快进去……”她又回头朝女儿使眼色,“你也是,还不快送小宁出去?”
一场短暂的闹剧终究在母亲的阻拦下得以化解,可这只是表面上的化解,他们心里都清楚,所谓的“息事宁人”不过是“欲盖弥彰”,底下依旧暗潮汹涌。
关上门后,她深感愧疚的朝宁忆道歉,他帮他们修了屋顶,一心想到为爹翻案,却被自己的弟弟用最难听的话语辱骂,他心里该有多难过?“对不起,我没想到承志会说出这些话,他绝非有意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不往心里去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即使今天承志没有说这番话,他心里也知道,江大人会遭遇不测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当时不在身边,所以一直以来他也是这么责怪自己的。
每回想到此处胸口就好似有千刀万剐,他想说什么来安慰江柔,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止不住的咳嗽,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一无是处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