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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门派之外,远离门派的一处峡谷,伏七杀正坐在其中一处表面平整的巨石上打坐,他惯使的那柄长枪此时正稳稳地插在旁边魔兽的尸体上。

在魔兽尸体旁边,方异摸着下巴来回巡视几遍,啧啧有声:“你的枪法气势改变了很多啊。”

这小子以前的枪法刁钻狠厉,猎杀一些魔兽,伤口都在偏门的地方,如今再看,这魔兽尸体上的伤口不多,真正致命的掼胸一击,势道大气,枪痕里隐隐有一股道不明的疏朗意境,其上残留的灵气余韵久久不散。

对方的现在的进境,似是在琢磨自己的“道”了。方异捋捋胡须,赞许地看向自己的得意弟子,“你方才在使这一枪时,想的是什么?”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伏七杀说道。

天上落下的流星么……方异琢磨这两句话,不曾在何处见过,细细读来脑中呈现的画面大气苍莽,正符合方才那一枪的“意”。

“这是?”

“是麟哥教我的。”伏七杀抬起一边眼皮,见师尊有兴趣,便慢慢将诗圣杜甫的《旅夜书怀》全篇读来。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方异低声念完,觉得好笑,自己在外躲避仇家多年,可不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傻鸟吗?

他正要再问弟子对诗句的感触,举头望见峡谷之中的天空上,一线白虹从云端高处飞流直下,急忙纵出峡谷上方追去,又听到远处似有水声。

附近并没有大河,这水声是从何而来?

方异见白虹隐没,转身后看,半空中一条河流凭空显现,倾泻而下,浩浩汤汤却无半点汹涌泛滥之意,所到之处泽被万物,其中蕴含苍莽气势,流过宽阔的大疆,渐渐隐没在远处峡谷之下。

方异追近那处异象,目睹长河跨越时间空间的界限从他脚下奔流而过,其中红尘万千,七情六欲生老病死,尽都囊括其中,寂灭与新生纠缠在一处,只是看着便能让人心神激荡。

河流隐没入峡谷上方,不过盏茶时间已然消失,他追回伏七杀身边,急切地问道:“所以这首诗,是你二师兄写的?”

“不,他说是他们那个世界的诗圣写的。”

“怪不得能显化其中意象!诗圣才气横溢,眼界之高阔,果非凡人能及。”方异这才确信,郑麟的确有那个资格教授伏七杀。

“他知道这些,为何自己的修为依旧无法增进?”

“您和师叔都看不出来,我也只能慢慢教导师兄了。”伏七杀也有些疑惑。他站起身,并指为剑划破了魔兽胸口,从里边取出一只晶莹发亮的珠子。

“毕竟您和师叔也在为师兄的筑基花费心力不是吗?”

他们此次出来,就是为了给郑麟的筑基丹寻找最好的材料。

方异听他又变成句句不离师兄的模样,岔开话题道:“听耿逸说你最近和叶红霜走得挺近。”

“嗯?那是谁?”伏七杀扬眉不解地问。

方异看弟子脸色茫然,心想自己这热闹是看不成了,摆摆手打发对方离开,“我知道了。”

“叶红霜我知道,我是问耿逸是谁。”伏七杀急忙解释。

方异一股斥责的话语梗在喉中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无力地提醒道:“就是你四师兄。”

“哦,那个小胖子。”伏七杀豁然开朗,眼底阴翕聚起,面色骤然阴沉下来:“就是他在嚼舌根?”

“你还在因郑麟的事和他闹别扭吗?”方异问。

伏七杀抿抿嘴唇,不愿正面回答。

两人回到门派,伏七杀得知耿逸今天去见过郑麟,立刻往沉剑崖赶去。

进入甬道,到达洞窟入口处,他正要掀起帘子,想了想,又去碧梧峰后山温泉里梳洗一番,装作平和的模样进去。

郑麟还在入定观想,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伏七杀在就着灯火在翻他抄录的诗集。

青年低头时一头半长的头发遮不住那线条分明的下颚骨,让他的脸美得凌厉又带着一股稚气。眼睛在暖色灵石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就像最好看的琥珀,闪烁着温润柔和的质感,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给那张俊美的脸锦上添花。

对方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头发披散,明显是洗漱之后才过来的,穿着松垮的里衣靠着矮几坐着。

郑麟看得出神,直到对方翻过书页才惊醒,不由得感慨真是天选之子,这种主角配置,现在在门派里一定人气很高,保不齐身边都有好几个女性知己了。

“咳……你回来了。”

伏七杀点点头,刚想问问这诗集郑麟有没有给耿逸看过,又觉得这样太过小气,一股子醋味,若是郑麟想教耿逸,他也不能拦着。

烦躁,就不该让那小子进来看望麟哥。

“看你气息圆融,莫不是修为有长进了?”

郑麟见对方捧着书发呆,起身坐到矮桌边,给对方倒了一杯水,“能和我说说吗?”

伏七杀把自己猎杀魔兽的事情说了,只隐去为了给对方制作筑基丹的本意不谈,打算给郑麟一个惊喜。

郑麟听得仔细,两人聊到夜深,郑麟打呵欠露出几分疲惫,伏七杀见状,将他带回莲台内休息。

“麟哥,你要是能快些出去就好了。”伏七杀的小床铺就在莲台边的石崖上,这地方侧身就能看到莲台内的情况,灵气荧光只在莲台周围飘浮,两人所在的地方就如同黑暗海域里的一处孤岛。

“你出去,我教你修行,带你去看外边的山海风光,去喝最好的酒,去爬最高的山。”

“嗯。”郑麟轻声说:“这些都是与好友一同才快意,看来七杀这些年也交到不少好友。”他还以为对方除了在洞窟里陪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修行呢,看来还是不太了解对方。

郑麟声音里带上些不自觉的惆怅,倒是让伏七杀听出来了。

伏七杀指尖卷着那条洗旧的浅蓝色发带,心虚地岔开话题:“师兄出去后想做什么事情?”

郑麟想也不想,几乎是立刻回答道:“自然是边修行边找回家的方法,你呢,你想回去吗?”

倏然,伏七杀沉默下来。

他睁眼看着洞窟顶部,那里有个小小的圆洞,正好能容月光照进来,夏夜的月亮总是格外清净明亮,月光如霜,让他想起郑麟对他说的第一首诗句。

方异带他回门派,便是想借助门派资源寻找相关线索,但久寻无果之后,他已经许久未关注过这件事了。

自己还想回去吗?

伏七杀在黑暗中悄悄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他五岁被水鬼掳到这里,对家人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在与郑麟相处的这段时间里,甚至生出就这么和对方待着也不错的心思。

在这里郑麟教他诗词成语,各种兵法典籍,他教对方修行符箓法阵药草学,鲜少有人来打扰,两人就这么一直在一起过下去,清清静静,不好吗?

这对郑麟来说,自然是不好,世间难有两全之事,他该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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