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
这条浩浩荡荡横穿了整座佛骸的大江,此刻江面并不太平,或者是尽头处那几位大妖的原因,遥隔数千里的江面,在大桥周围,时不时炸开一道道通天水柱。
江面突现一道笔直黑线。
那一道笔直黑线如同一柄锐利无比的尖刀,刀尖对准江水,就这么笔直切下,破开冥河江面,一路横行霸道而过。
黑线两边江水滔天,漫天水柱之中,这条黑线以一种极为迅猛的速度掠过冥河上空,越过大桥,冲过水柱,冲向遥远的冥河尽头。
这条黑线俯冲而去。
冥河之后留下的痕迹,不仅仅是水波炸开后的缓缓平静。
江水莫名开始翻滚。
黑线之下,倾泻出一种本不属于佛骸的东西。
这个东西,叫做生机。
......
......
易潇一只手按在眉心,他的速度已经抵达了能够抵达的极致。
剑主大人为自己留的后手,与其说是掠夺佛骸的福缘,不如说是几乎于无穷无尽的生机。
这道生机,将自己从阎王手中拉了回来,将株莲相和龙蛇相的禁忌全部打开。
“鬼见愁。”
剑主大人在剑酒令之中留下的秘法。
这个名字起得不乏俗气,却是无比贴切。
在这般庞大的生机面前,即便是阎罗王想要留人,也需要为此发愁。
而佛骸的大红月被乌云遮掩。
冥河之上极其恶劣的环境,说明了这片天地已经处在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状态。
经历过剑冢空间崩塌的小殿下,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而不巧的是,“鬼见愁”的生机,正在逐渐消退。
易潇深呼吸一口,一只手按在飘红溢血的眉心,抬起头,望着浩荡冥河的尽头,心中默默计算。
最终吐出一口浊气。
“来得及......”
来得及将袖中魏灵衫的魂魄归还龙雀真身。
还是来得及从佛骸的出口离开?
易潇的身后,有那截指骨拦路,紫袍大国师的本尊被“鬼见愁”无端分去了一半魂力,短时间内无法脱身。
而此刻小殿下心中,有一道柔和的声音唤来。
这道声音清澈无比,带着灵性,富有磁性。
“无须太过着急。”
“洛阳的业力,已经消散了。”
青石小和尚的声音穿透无数空间,落在易潇心间。
小殿下闻言之后只是默默加快速度。
“只是那三百朵大红莲,被红莲华手引动之后,若是无人区拦,便是不可逆的局势。”青石小和尚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隔着一个小世界柔声道:“我很快就会进入佛骸,在那截指骨效力过去之前,把通道打开,放你出来。”
“嗯。”
易潇看到前方浩瀚的冥河江水颜色渐变,变成极为纯粹的漆黑之色。
尽头已经不远了。
他心头微微一顿,把“青石”的称呼咽了下去,刚想尊称一声“菩萨”,就听到心底那个柔和声音说道:“那位菩萨渡劫失败,因果注定命数已尽。即便转世于我......在这一世,我依旧是青石之身,与那位菩萨没有太大的因果。”
“所以......小殿下没有拘谨的必要。”
易潇袖中的五指捧着少女魂魄,依旧怔怔问道:“菩萨,魏灵衫的魂魄......”
“魂魄与肉身分离,这片小世界里的时间流速太慢,她的魂魄经历了太久,即便融合回去,也不一定能够恢复意识。更何况......”
更何况?
小殿下微怔。
“更何况,她的这具躯体内,本就有一个魂魄牺存。”
青石小和尚的声音略显头疼,微恼说道:“本来这一世,这柄妖刀一日不归鞘,那个人就一日不会苏醒,可偏偏郡主的魂魄被抽去了,即便归位了,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一路笔直前行的小殿下咬了咬嘴唇。
最终停在了浩荡壮阔的冥河尽头。
他神情复杂,看着眼前一幕。
漆黑的冥河河水,在尽头处凝固如同油画。
而上浮的庞大身躯,有一对赤红色的巨大羽翼,红色羽翎如剑一般凌厉,根根竖起。
庞大的妖身此刻缓缓收拢羽翼。
冥河的河水微微泛起波澜。
易潇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低下头,望着漆黑变猩红的冥河河水。
青石小和尚的声音依旧在心底不断响起,说的是那个前世妖身的嗜杀跟暴虐。
小殿下望着冥河尽头在那尊龙雀身下起起伏伏的几具庞大尸体。
六尊佛骸大妖。
除却那被唤至落日镇的大猿王。
五尊战斗力极强的大妖,此刻粘稠的鲜血漂浮在冥河密度极重的河水表面,互相交融,流淌。
凄厉而悲惨。
真的像一副油画。
易潇缓缓抬起头,与那头远古龙雀竖起的妖瞳对视。
在巨大的妖瞳面前,长发瀑散的黑衣少年,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易潇自嘲笑了笑,终于明白自己弄错了一点。
原来这头龙雀,并不需要自己来救。
那只龙雀的妖异竖瞳此刻缓缓对准了自己。
这是一头有灵智的生命。
青石小和尚最后落定的一句话,易潇听得很清楚。
“论嗜血杀伐,这头龙雀,乃是当之无愧的妖中之王。”
小殿下放出袖中的魏灵衫魂魄,望着少女俏丽面庞,又望向那头沐浴鲜血的龙雀大妖,最终摇了摇头。
嗜血。
杀伐。
易潇柔声对魏灵衫说道:“跟你......一点也不像啊。”
......
......
洛阳南门的城头。
青铜门紧闭。
有一个粗布麻衣年轻人,怔怔盘膝坐在青铜门。
他处在这样微惘的状态,依旧有一刻钟了。
萧布衣想不通。
他从齐梁北上而来,怀揣沧生玺,一路风尘仆仆,途径淇江与那位陈万卷打了一场,入北魏后更是一刻也不停歇。
只为了把沧生玺带入洛阳。
接着,请那位曹家男人赴死。
他知道北魏一定会派人来拦自己,而有资格来拦的,也只有那位剑道大宗师宗横。
但萧布衣是真的想不明白。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想过自己一路北上,被拦在洛阳城外的场面。
也想过自己手持沧生玺,依旧没有奈何那位剑道大宗师的结局。
可唯一想不到的一点。
是在自己攻破了洛阳南门之后,发生的事情。
双手空空如也的萧布衣微惘抬起头。
洛阳上空的乌云盖压下来。
天地被压缩,整个洛阳南门的气氛变得极为压抑。
城头鲜血淋漓的尸体,以及自己身后失去生机的北魏头号大剑师。
闭上双眼,本该觉得欣喜的萧布衣,此刻只觉得意兴阑珊。
世事难料。
那从齐梁立国以来,便被奉为一国重器的沧生玺......被那个拍肩和尚,只是微微伸手,就无比自然的接了过去。
亲手递出沧生玺的萧布衣茫然站起身子。
自己......现在究竟是入洛阳呢?
还是不入洛阳呢?
萧布衣想到那尊菩萨柔和拍自己肩头,而自己居然就这么懵懵懂懂就递出了沧生玺,不由微恼道:“你怎么就这么糊涂?”
接着他微微叹息一声。
想到了那尊菩萨说的话。
“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个道理我懂。”那尊菩萨对自己露齿笑了笑,接过沧生玺,接着惋惜道:“不过待会还给你的时候,就不一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萧布衣恼怒坐下。
靠在青铜门前。
“罢了罢了,就等在这里吧。”
“入什么洛阳?”
“沧生玺都没了,还入什么洛阳?”
漫天黄沙。
这个被宗横赞誉为齐梁幼蟒最匿锋芒的二皇子赌气一般坐在黄沙地上,微乏闭上双眼。
隐约猜到借玺那人就是阳关谷菩萨转世的齐梁二皇子此刻怔怔想。
菩萨这厮到底会不会还回沧生玺?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萧布衣,人生头一次浮现出那么复杂的神情。
揉了揉眼。
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声碎碎念道。
“要是不还,我就拆了你的大榕寺。”
萧布衣闷闷合上双目。
就这么丝毫不顾及形象,更不在乎后果的靠在洛阳南门。
就这么......睡了起来。
......
......
洛阳菩提树下。
此刻只剩下两个人。
柳白禅化为光雨,沈红婴追随而去。
紫袍大国师的分身踏入檀陀菩萨背后的业力天劫之中。
菩提叶纷飞,一身素衣的曹家男人手托浮世印,离那株菩提还有十丈距离。
他知道菩提树下,就是那位阳关谷的菩萨转世。
“陛下......”
青石小和尚双手合十,眉眼自若,笑了笑道:“可知我此行,为何而来?”
曹之轩的眼神无比平静。
而平静的极致,就是漠然。
他漠然看着这位笑容柔和的青衫年轻人。
青石微笑以对。
两个人在菩提树下。
曹之轩手托浮世印,缓缓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的动作,无比谨慎,无比细微,却又无比明显。
而他接下来的动作,在青石小和尚的话语之下,明显僵硬起来。
“宗横大师已经死在了萧布衣手下。”
青石小和尚笑得人畜无害,春光灿烂道:“陛下,齐梁二皇子手持沧生玺来找你索命,被拦在了洛阳南门。”
“你应知,区区一扇青铜门,并不能拦住他。”
“若是有沧生玺在,你手上的浮世印,便更拦不住。”
青石小和尚的笑意有些逼仄的意味。
“但告诉陛下一个好消息,沧生玺现在在我手上,那个索命阎王,也在洛阳门外。”
这个笑容难免有不怀好意却又咄咄逼人的意思。
“所以......陛下仔细想一想,是乖乖将浮世印递出来,让沧生玺碰上一碰。”
步步紧逼,循循善诱。
“还是等着那个索命阎王入了洛阳,人财两空?”
曹之轩面色复杂,望着面前笑得春风荡漾的小和尚。
这就是所谓的菩萨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