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间过得极快。
齐梁北魏在浮世印沧生玺破碎之后,居然不可思议的保持了一种均势发展。
齐梁境内十九道内似乎有意挪动重心,由南到北,神将开始调动。
除却那位青衣大神将依旧久驻兰陵城。
十八神将之中,至少十位神将领兵符入了齐梁北道,意气风发,隐而不发。
齐梁江北第一要塞洪流城更是在一个月内接连搬进了两位列入前十的神将。
齐梁的小动作,其中含义......有些夸张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北江南来往依旧,在隐晦推进的潮流之中,南北商客在沉默选择了转移中心,或北归或南移。
商流之中,这些商客捞得再多,也不过是小鱼小虾,真正的鱼塘大鳄,毫无疑问是中原的八大世家。
而知晓齐梁这些小动作幕后实情的知情人,并不认为陛下大人的做法有何不妥。
洛阳城后,八大家已不再是曾经遍布天下的八大家了。
如今的八大家......只分南北。
北地盘踞的世家,只剩下空壳,除却仙逝洛阳城的唐老爷子留下了北唐门的全部家底,其余的世家,如北关铸剑陈家,大魏炉火祝家,早已经人去楼空。
更残忍点说,哪里来的八大家?
北方姓钟,南方姓苏。
那位晋升天下宗师境界的钟家男人,回到钟家之后,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世家第一人,钟家老佛爷在钟玉圣归家第二天传出死讯,钟家一片哀悼,上下缟素,尚且来不及去祭奠,这个得了玉圣雅称的儒雅男人,便以雷霆手段收去了北关铸剑陈家和炉火祝家的薄底。
人去楼空?我便收了你的楼。
只留下北唐门。
世家之争,已经有了依国而战的趋势。
那个钟家男人的思路清晰得可怕,不急不躁,对剩下的北唐门余孽缓缓围剿,抽丝剥茧,一步步逼出邀北关,再逼到北原......
那个藏匿在北原十万大山极深之处的唐家堡,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可是钟家男人平静控局,一点一点,将唐家堡的范围缩小,再缩小。
温水煮青蛙。
北唐门被钟家吞并,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若不是北唐门出现了一位了不起的年轻人物,将唐门大小姐带回唐家堡,明控暗调,以唐家远远逊色有宗师坐镇钟家的中流力量,早已经在一个月内土崩瓦解。
唐家堡里的那个年轻男人,硬生生拿着唐门上不了台面的一部分力量跟钟家周转,斡旋曲折,从邀北关拖延一个月,再入北原,极尽全力,这一年来,唐门已经极大程度的减少了伤亡。
或许是因为钟家男人要求逼出唐家最后藏匿地址的缘故,钟家的伤亡更甚。
好在北魏的森罗道似乎也插手了追剿唐门之事,洛阳城百废俱兴之后,涌现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九品,而这些年轻男人,在追剿唐门的任务之中逐渐崭露头角。
北魏四剑子,师南安默默南下去了终巍峰求学剑道,丁鲲死在洛阳紫竹林内,沐凤白和段紫衣,两人在北原这一年来,杀了唐家四位九品长老。
唐家一共战死八位九品,都是心甘情愿为唐家危机捐躯,在那个异姓年轻男人的帮助之下揠苗助长,强行突破成为九品。
那个年轻男人的战法聪明到有些狡诈,本就不是段紫衣之流一合之敌的伪九品境,被他硬生生用到了死前能拖着数位八品同归于尽的地步。
与唐门一役之中,北魏年轻才俊只消出手杀人,便可扬名立万,其中最令人悚然不能忘记的,便是那一袭诡异黑袍。
邀北关前,那袭黑袍不与唐门九品高手交锋,而是以一种神龟莫测的手段,现身邀北关峡谷尾端,直接拦去了唐门后撤北原的百人队伍,多是些老弱病残,妇女孩童之流,等到唐门的几位高手赶来,赤着眼睛,除了那个黑袍男人留下刻意堆叠而起的尸体,就只有遍地的鲜血。
皆是被挖去双目之中的眉心血肉,吞噬鲜血。
手段之残忍,更甚魔道中人。
即便森罗道的那位女阎王在八大国期间杀人如麻,一人击垮千人骑,也俱是一击毙命,不留活口,哪里有这么残忍的手段?又偏偏只挑那些不懂修行的无辜之人?
唐门上下沉默。
举家寂静。
曾经雄踞天下上三家,武道天下第一的唐家,就在这么一种悲凉到了有些悲壮的氛围之中且战且退。
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不是委曲求全,只是不想引颈自戮。
钟家沉默吞吃着唐门的血肉,却不顾自己满脸鲜血。
两虎相斗,若是那位钟家男人不出手,天平不会倾斜太多。
只要结局如自己所想,即便钟家损失惨重,钟玉圣也可以静下心来,等唐门被逼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刻。
而作壁上观的那一方更是这么想的。
北魏的陛下乐得消化这两个世家馈赠的食物,有风雪银城站在身后,齐梁已经选择了沉默,这一年来,是春秋之后北魏最惨的一年,也是最好的一年。
曹之轩迅速打理好了三十七城的空缺漏洞,大力选拔,玄上宇本尊回归洛阳之后执掌大权,大胆用人,封了十余位年轻诸侯。
有趣的是,天酥楼的柳大家居然在那位紫袍大国师的封地名策之上有一席之地。
柳儒士北封雷霆城。
雷霆城的年轻城主,那个段家小侯爷......入洛阳之后,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个技惊洛阳的柳大花魁,乱世之中不过一弱女子尔,谁也猜不透那位紫袍大国师的意思,安排这么一位女子入主雷霆城,究竟存了什么样的念头?
谁也不知,洛阳城内,凤仙宫主人曾经与大国师有过一夜长谈。
那个生在洛阳城内,生来不能违命的红装女子,得知了自己北封雷霆城的荒唐消息之后,什么也没有带。
入城之后,柳大花魁在城主府的静室里没日没夜修行,偶尔酩酊大醉,一概不理城事,更不理会跟在自己身后的森罗道探子,会向洛阳怎么汇报自己的无所作为。
江湖和庙堂......在洛阳的时候,她就已经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
......
天下格局太乱,也太复杂。
总有人踏着前人的尸骨,登上王座,也总有人跌落神坛,再难振作。
棋宫八尺山山巅,一直悬挂着一具尸体。
雪白长发在八尺山山巅凄凉飞舞,体内骨骼在生前就已经被剑气滚得尽碎,挑在黄钟宫前,与那口被拍碎一半的巨大黄钟一齐悬在高处。
雪白长发的老妖宦,即便死后,也没有如意与那位主子葬在一处。
他生前得尽如意。
死后便再难如意。
修行速度极快,走出妖胎便距离宗师只是一线之隔的朱雀转世女子,亲手将那口黄钟悬上山巅之时,沉默一二,又加上了老妖宦的尸体。
“这头老狗不惜死在了那个人类手上,只求能与主子葬在一处,是个悲凉之事,可本座如今偏偏不成全他——”这头朱雀的性格极为古怪,冷清对着八尺山开口:“就是想告诉你们,本座不需要这样的走狗,棋宫也不需要。”
“西域何其之大。”
“西域何其之废。”
整座八尺山妖族修行者,转世朱雀女子都看在眼里,妖族的落魄几乎不忍卒睹,始作俑者,正是被悬在八尺山的那头雪白长发老妖宦。
“棋宫五宫四调,今日开龙池凤沼,为你们洗清妖血。”那个女子的声音不带感情:“本座给你们机会,洗妖血后,血统足以改变天赋,成就九品绝非难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整座八尺山寂静无音,尽皆俯首。
唯有站在朱雀身后的那个年轻男人面无表情,目光扫过八尺山,最终停留在那具妖宦尸体之上。
顾胜城有些恍惚。
一年以来,自己真真得了天大的造化。
南吕宫内数之不清的修行典籍,自己已经全都过目一遍,再加上玄武的馈赠,还有那位朱雀转世女子的指点,自己的修行境界一日千里。
南吕宫宫主的身份,与自己之前徒有虚名的少棋公头衔。
天差地别。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头朱雀会赏识自己,他只知道,如果不是那日秋水拦住了自己,自己已经死了。
或者说,如果那日不是秋水拼死抵在玄武身前,为自己谋得这份造化,自己也已经死了。
心死,身死,都是死。
顾胜城向来认理,认死理。
在他一朝平步青云之后,此生便只有两愿。
第一愿,就是偿还生前痛楚,血债血还。
第二愿......
站在朱雀女子身后的顾胜城唇角笑了笑,微微握紧身后月白色长袍女子的纤手。
秋水惘然抬起头。
顾胜城想到朱雀对自己说过。
等棋宫妖血池开后,妖族大兴,举族北伐,杀得北魏败甲倒戈,空出中原一半地盘,妖族便可实现千年大计。
顾胜城没有怀疑过那个女子的话。
他亲眼见过朱雀转世出手,他相信中原不会有人,是这头转世大妖的对手。
所以顾胜城在等着那个时候的到来。
等到那时,自己两愿皆尝。
只是顾胜城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朱雀甘心去忍这么久,一年才开血池,又要再过多久,才能北伐?
顾胜城只当这位大圣转世在养神修行。
......
......
仙吕宫,朱雀转世女子的性格偏僻孤冷,这里除了她以外,再无一人一妖的存在。
仙吕宫大殿,地面被一年前剑阵击出的坑坑洼洼依旧清晰可见。
这位大圣转世,素日里喜欢清静,便是一个人在仙吕宫孤独修行。
没人知道她修行时候,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只知道八尺山巅万千云气下垂,尽入仙吕宫,磅礴元气,浩瀚鲸吞。
更往里看,那位大圣盘膝而坐,朱红长发披散,雪白双手结印,放置更加纤白的膝上,独自一人闭眸修行,面色平静恬淡。
她的面前,地面插着半根白凉木髻。
入地一寸。
已经有一年了。
依旧没有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