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识君匆忙赶到医院,望着明亮晃眼空旷的走廊,身体止不住颤抖。
阵阵寒意像喷泉一样从心底不断往外冒。
双腿软得厉害,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着。
因为是私立医院,病人比较少,偶尔经过一两个人,见她双眼无神,脸色惨白,不免惋惜。
医院见证着人的一生,生,老,病,死都在此处。
能出现在这里,多少都有一点难言之隐。
头像套进一个塑料袋里,呼吸声清晰可闻。
艰难咽了咽口水,扶着冰凉的墙壁,一步一步往前走。
死死盯着前面尽头的病房,心就像被刀子狠狠在戳。
熟悉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像最狠的毒蛇,紧紧勒住她的脖子!
这几步走得异常缓慢,双腿像陷进泥浆里,挪动艰难。
眼前像走马灯一样飞快闪过两人曾经的画面,强忍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落下。
一段不长的路,却用尽所有力气!
颤抖的手缓慢抚上冰冷的门把,只要用力便可推开。
害怕,遗憾,自责,像涨潮的海水一次又一次撞击脆弱的心。
这种感觉太熟悉,恍惚像回到过去。
也是同样漆黑的夜,她刚吃完晚饭准备去图书馆自习,突然接到韩女士的电话,声音颤抖透着压抑的悲伤……
又是这样……
为什么又是这样!
害怕收手,盯着紧闭的门,深呼吸调整情绪。
只是还在昏迷中,对,没那么严重!
他会醒,一定会醒的!
再三做完心理建设,鼓足勇气推开门。
宽阔华丽的病房里只听得到仪器“滴答——滴答——”运转的声音。
一眼就望见病床上的人,心狠狠一缩。
额头和胳膊缠着白色纱布,上身半裸,肩膀和胸前也贴着纱布。
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平稳。
还好没事!
虽然昏迷,但至少呼吸还在。
大松口气,背靠墙用力喘息,过了好一会,双腿才逐渐有了力气,慢慢的往床边走。
看着他全身的伤,心一阵一阵的疼,眼泪不住往下掉。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出差吗?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她沙哑的声音在回荡。
“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不好好保护自己?鹿景亭,你会醒对不对?你这么厉害,一定不会这样睡下去,对不对?”
越说心里越悲伤,恐惧就像沼泽地里疯长的野草,紧紧将人捆住。
她蹲在床边,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
“你不是说要让我开心吗?不继续追我了吗?你不会学老顾对不对?不会突然离开是不是?鹿景亭,你醒来好不好,我求求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
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脑海空白一片。
所有理智都被恐惧占据。
轻轻将他的手贴在脸上,贪念的摩挲。
哽咽着继续说:“你不要学老顾好不好,他当初,他当初也是这样躺着,我求他,我求他醒过来,可是……可是他没有理我,鹿景亭,求求你,不要学老顾好不好,我求求你。”
安静的房间里,都是压抑的哭声。
鹿景亭疲惫的睁开眼,失神的盯着墙顶好一会,才轻轻叹息:“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哭声戛然而止。
她震惊抬头望着病床上人半睁的眼睛。
“你……你真的醒了?”
“我只是睡着了,你这么吵,怎么可能醒不了。”
“睡……睡着了?可,可鹿总明明说……明明说你……”
混沌的脑子忽然窜进几分清明。
脸颊蓦得一热。
她尴尬起身,慌乱的转身想跑,手却被死死拽住。
顾及他身上的伤,又不敢用力扯。
“你放手!”
尴尬死了,刚才哭得那么大声,还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
真是丢死人了!
“也不知刚才谁跟哭坟一样,那么伤心,现在见我醒了,扭脸就变了?”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
她转身,瞪着鹿景亭。
“什么哭不哭坟,我是以为,是以你……”
“以为我身受重伤醒不过来了?”
鹿景亭无奈失笑,大概知道是谁的杰作。
用力动了动僵硬的胳膊,却不小心扯到肩膀上的伤口,一阵钻心蚀骨的疼。
“这次真的是九死一生,如果不是陆队长提前察觉到不对劲,我们几个人都会被埋在里面!”
“到底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她不再扭捏,乖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不是去出差了吗?为什么会和陆风他们在一起?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等我休息好,有力气了再慢慢跟你说。”
才经历过生死,又被炸弹余震震伤,全身不仅酸疼的厉害,更没什么力气。
手指轻轻抚摸着略带薄茧的掌心,心中感慨万千。
“真好。”
鹿景亭恍然道:“还能见到你,真好。”
鼻头又忍不住猛得一酸,有液体不停在里面打转。
“疼吗?”她忍不住问。
“疼。”
鹿景亭诚实回答,喘息了一会又说:“可正因为疼,才能切身体会到上次你有多疼。我这身伤可不及你上次的万分之一,每天看你脸上带笑,还以为没那么难受。”
这个时候他居然只想到这个?
她情不自禁一笑,反握住鹿景亭微凉的手。
“这话说得好像我多能忍一样,况且,我都已经好了,根本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感觉。只记得那段时间你喂了我很多很多好吃的,把我当猪在养,那段时间可胖了不少。”
掌心的温度通过皮肤慢慢流进心里,就像浸泡在温暖的水里,暖洋洋的。
“还说呢,那时还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更天真的以为,你就要对我打开心扉。结果兜头一盆冷水,浇得我不知所措。”
“哎呀,那个时候我没想开嘛。”
“那现在呢?”
鹿景亭追问,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久久有一句话说得对,我们永远不知道,未来和意外到底哪个先到。在此之前,我天真的觉得时间还长,觉得可以再给彼此一些时间,可以慢慢的等,等你愿意放下心结。可在爆炸响起的那一刻,在生死一瞬间,心里有无限的后悔和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更后悔还有很多事没有和你做。人的一生很长,但又很短,因为我们不知道在哪一个路口会突然离去。”
生死面前,无大事。
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才能彻底看透。
所以,他很幸运。
“好。”
她害羞垂下头,低声回应。
“你说什么?”鹿景亭以为是幻听,吃惊瞪大眼睛,不确定的问:“你……你是答应了?”
“嗯。”
巨大的惊喜像海浪一样迎面扑来。
鹿景亭忍不住用力将人抱进怀里,却不小心扯到胸口上的伤,疼得呲牙咧嘴。
但都被喜悦淹没。
“没骗我?真的答应了?”
他像小孩子一样,不确定的再问。
“嗯。”
如果不是鹿总故意把情况说严重,估计她还没有意识到,鹿景亭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其实刚闯进房间说的话,虽然语无伦次,但也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轻轻靠在宽阔的胸膛,心里难得平静。
“老顾当初就是这样走的,很突然,没有一点征兆。当时赶到医院时,他已经被送往停尸间,那里很冷,到处透着寒气,他就那样平静的躺在床上,像睡着一样。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喊,怎么求他,他都没有理我。所以……所以在听到你受伤永远醒不过来的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那种害怕……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我真的不想再体会了。”
鹿景亭用能动的手轻轻拍抚不停起伏的前,心疼叹息。
“对不起,我替我姐向你道歉。”
“不知者无罪,她估计也只是想帮我们一把。”
“也是,如果没有她这把助攻,你到现在还拧巴着呢。”
忍不住亲了亲眼前柔软的发顶,又将人紧紧搂住,恍惚得像在做梦。
“今晚能不走吗?”
嗯?
这个请求有点……
脸颊不受控制一热,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靠在他L露的胸膛上。
耳朵像着了火一般。
“你……你……我……咱们,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太快?
鹿景亭震惊失笑:“瞎想什么呢,我现在这个身体能干什么?只是有点害怕。”
哦,不是就好。
大松口气,抬头疑惑的问:“害怕什么?”
“害怕这一切只是一个梦,等天亮,梦就醒了,一切还是在原点。”
这么没有安全感?
明明两人这么亲密的靠在一起。
她用力往上爬,两手支在他双肋之间,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明亮的双眼,微微一笑。
“那我给你一点信心怎么样?”
“嗯?”
一阵紧张的欢愉瞬间流遍全身。
他期待的问:“什么信心?”
“明天一早我就来看你,绝对在你醒之前出现在你面前,这样就不会觉得是在做梦了。”
期待的心瞬间蔫巴。
鹿景亭失落一笑,温柔的摸了摸眼前软软的脸蛋,像在揉一个可爱的玩偶。
“那倒不用。”
“为什么?”
“因为不想你太辛苦。”
鹿景亭忍不住轻轻啄了一下她额头,深呼吸。
“又不是没被你拒绝过,如果真是一场梦,等醒了,我会再接再厉。况且,刚才让你不回去的话,也是假的,韩阿姨那么严厉,又对我抱有很深的误解,才确定关系就让你夜不归宿,我怕以后再没缓和的机会。”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分析的头头是道。”她忍不住揶揄。
“那可不。”
鹿景亭把玩着她纤长的手指,唇角不受控制上扬。
“这辈子我就没想过和别人在一起,既然你已经答应,以后可不许反悔,现在是时候想办法攻克韩阿姨,为我们两人以后铺平道路。”
“以后?”
心里虽甜蜜,但嘴却很硬。
“你会不会想得太远了,咱们开始还没十分钟,就已经想到以后了?”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在想,从未停止过。”
她震惊,狐疑的问:“骗谁呢,如果真想这么多年,为什么不主动找我?”
“我怕啊,近乡情怯懂吗?况且,我忙于学业,你又在队里,即使知道你在哪里也不能见面,而且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
那倒是,前几年她还深陷在老顾离世的悲伤中,也没心情理他。
“现在想起以前,恍惚得像是一场梦。”
她忍不住感慨一叹:“世间事,都需要一个好的机缘,太早,太晚都不行。虽然我们错过几年时光,但却在这段时间里变成更好的自己,好像也不亏。”
“怎么不亏?”鹿景亭可不依,理所应当的说:“如果我们大学时就在一起,经过这么多年了解与磨合,说不定你已经是我老婆了,孩子都可能有了。现在想到就痛心疾首,都怪自己年少无知!”
老婆?孩子?
顾识君顿时倍感压力。
“你……你会不会太着急了一点?刚才说结婚,现在就说孩子?你是不是故意在给我压力?!”
“当然没有!”
鹿景亭一脸无辜。
“只是觉得自己也不年轻了,这么难才追到你,当然想趁热打铁。不过,只是想想。”
她不禁失笑。
“还好是想想,感情得慢慢培养,一步到位真的太快了。你这样想法的人,放在相亲市场,人家看都不看一眼。”
“哦~”
“况且我现在才到警局,还想多学习学习。”
“嗯,这个倒是。”
“所以,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送完早饭再去上班。”
“话题转得这么生硬?”
“啧,时间不早了,我也确实要回去了。你到底吃不吃?”
鹿景亭开心一笑,又忍不住亲了亲她额头,心满意足喟叹:“都行,不送也可以。反正这里有专门的护工,每天会按时送过来。”
好吧,不愧是私立医院,服务就是周到。
“哦,那我就不来了。”
负气想起身,却被紧紧抱住。
不敢挣扎,只能无奈叹息:“你还想干嘛?折腾这么久,再晚就没车了?”
“没事,我让人送你。”
“不用,你只要现在放开,我还能赶上地铁。”
“可我不舍得。”
鹿景亭像小孩子一样,可怜巴巴望着她,低声哀求。
“再坐会,好不好?”
面对撒娇,她的心像阳光下积雪瞬间化成一团。
妥协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