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
群山金芒漫天,宇内梵音浩荡。
云与雾缓缓拨开,才见到这股响彻天际的梵音根源,是那座山间的珍楼宝座,上刹名方。
宝刹的讲经堂里,千百尊菩萨、罗汉、金刚端坐莲台。
众慈悲菩萨、尊者罗汉佛衣如浪,护法金刚忿怒庄严,众神身后光轮闪耀。
这里万众诵读着经文,可细看去却无一人开口——是经文在自己吟唱。
经文讲:万法无相,众生无我,一切皆空。
经堂中央,圣光中坐着的那尊佛陀双目低垂,静静听着盛大的佛音。
“世尊。”
座下忽然有为白眉罗汉开口,声音清澈空灵,仿佛越过万古。
他茫然环顾满堂的菩萨与罗汉,与其说是在念经,不如说是在听经。
被称为世尊的佛陀缓缓抬眼,沉静的目光看向白眉罗汉。
白眉罗汉双手合十,徐徐开口:“世尊,弟子愚钝,若一切诸法皆空,世尊何以说法?若法本无相,为何此地万相庄严?若众生无我,又是谁来证道成佛?”
佛陀金身不动,背后的光轮缓缓转动,圣光氤氲。
“正因法空,所以可说;正因无我,所以可度。”
白眉罗汉听罢,并不认可。
“世尊,经卷自诵,佛未开口。我见莲台上,诸位慈悲尊者静如泥塑,然此为法会,偏听不言,岂能我悟?”
白眉罗汉顿了顿,直视世尊。
“弟子斗胆再问,此篇经文,是佛说,还是有他人......借佛之口说?”
浩大庄严的诵经声忽然停了,讲经堂内霎时变得死寂。
一瞬之间,佛陀座下的莲台枯黄了一瓣。
经堂内,层层叠叠耀着圣光的莲台上,众菩萨罗汉僵硬地寸寸回头。
千道目光汇聚,空洞而呆滞地盯着白眉罗汉。
胸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受,罗汉缓缓低头,他的胸腹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
淋漓的血肉之下,是一道极有韧性的薄膜。
薄膜之下,挣扎着密密麻麻的白点突起,像是有无数虫足在试图挣脱这层束缚,要从他的腹中钻出来。
白眉罗汉怔怔地睁大眼睛,只能眼睁睁看着腹内长着蜘蛛脚的邪物用百足划开薄膜,从他的胸膛里钻出。
他惶恐地想要用法力压制,可身边的罗汉回头一笑,示意他不要惊慌。
白眉罗汉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光亮:“伏虎......”
但见那罗汉软趴趴地转过身来,白眉罗汉才发现真正转身的,竟然是伏虎腹中伸出蜘蛛百足的邪物!
而原来的伏虎罗汉早已经死了,此刻的他,不过是这头邪物背上背负的一块血肉空壳。
下一刻,经堂内所有的慈悲尊者眼球骤然变得漆黑。
密密麻麻的敲击声中,宝相庄严的菩萨罗汉们纷纷转过身来,朝着白眉罗汉露出了他们胸腹中的邪物。
光华的宝刹骤然昏暗,莲座上的佛陀失了此前的沉静穆然。
他喉咙深处咯咯响了几声,随后竟然开口疯狂地大笑,笑声回荡在经堂里。
“世尊......”
白眉罗汉看着堂上的那一幕,绝望了。
他忽然觉得胸口好痒,似乎有一张长着无数细密小齿的嘴在一寸寸咬噬他的四肢百骸。
体内的那头邪物很快将他掏空。
将这具罗汉血肉的空壳背负在背上。
......
......
纪东歌猛地睁开眼睛。
青筋暴起,他下意识去抓身边的乌鬼切。
可这柄长着细密钢鳞的长刀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刀鞘中,并没有发出那种闻到魔灵时的诡异笑声。
纪东歌愣了下,看了眼电子钟。
钟面绿光规律地闪动:凌晨2点20分。
纪东歌深吸了一口气。
他从睡袋中钻出了身子,将刀背在身上,走出了帐篷。
天幕沉静,繁星点点。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昆仑山脉海拔五千米的风雪里,纪东歌心中默念了几遍心经,缓缓平复下了躁乱的心神。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自从他有记忆开始,那座山间宝刹就持续不断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梦里的他,既不是讲经堂内的某位菩萨罗汉,也不是莲台上的那位世尊佛陀。
他像是从天外飞来的一只鸟,看到了那座宝刹中的一众尊者化为邪异。
当然,这样的梦也会扰乱他的心神。
每次他从梦中惊醒,都会花很大的力气去平复内心涌动的杀意。
纪东歌保留着很小时候的记忆,他在临州的寺庙里长大,从小就跟着灵隐寺的师父师兄们吃斋念佛,直到13岁才还俗,而后被夏氏接走。
师父说,纪东歌是被夏氏家主夏守送到寺中来的,这名字也是夏守起的。
纪,取“开端”的意思。
当初夏守在一个不毛之地捡到了这个婴孩,希望他将来对里世界而言,会是一个不一样的开端。
直到后来纪东歌才知道,夏守捡到自己的“不毛之地”,就是在这座昆仑山脉深处,在那座青铜大门前。
纪东歌默认了自己身世与佛门的渊源不浅,这些年也不断地追寻着真相,可很久了也没什么进展。
圣染金刚相已经确定了是某具恶魔遗骸。
可掌心的那道狰狞的龙蛇瞳孔是什么,他根本无从查起。
最近一次的进展,是在十多年前,那时候还在读初中的纪东歌,在一次寒假时前往东瀛的寺庙修习,为德川家所接待。
当时的德川家主德川宏毅见到了他掌心的龙蛇眼瞳,主动取来了一柄德川家世代供奉的打刀便要交给他。
纪东歌不解,等到看到刀柄之上生着同样的龙蛇眼瞳时就立刻明白了。
他向德川宏毅询问这柄刀的来历,本以为德川家世代供奉这柄刀,一定知道一些有关这只眼睛的事。
可德川宏毅却说,这柄刀之上的眼睛来历不明,不过应该是由唐朝时期随遣唐使一道而来的某块诡异金属打造而成。
纪东歌这才知道,原来德川家保管着许多华夏来的珍宝。
德川宏毅则自豪地颔首说这些珍宝,多是玄宗时期安史之乱时,秦夏两家交托给当时的德川族人一同带回到了东瀛。
一晃便是千年的光阴。
但至少也可以确认,这对眼睛,的确是来自于华夏土地之上,是深藏于华夏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