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虽然不是那种容易得意忘形的人,但也不是那种小心谨慎,低调的人,遇到喜事,那就应该庆祝,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反要报复,你庆祝与否,他们都会报复。
今日他终于成功复仇,也为了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们,讨回了公道,也出了一口恶气。
这当然得大肆庆祝,他也确实非常开心,当晚他与曹栋栋、马小义、冯南希等人是喝道快要天明之时才作罢。
这些天他也很累,也需要放纵一下,只可惜最后是李四抢着献殷勤,将他扶到房间里面去的,而不是高文茵,连个乱性的机会都不给他。
第二天起来,他就好好批评了一番李四。
鞍前马后你管着,睡觉这事,你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对于王鸿而言,这几乎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他一直梦想着从开封县衙搬到开封府。
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只不过中间出现一点点偏差,虽然他也没有直接住进牢房,但是他的住房门上多了一把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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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他会不会住进牢房,这个就得看审刑院最终量刑。
毕竟他是赤县知县,肯定是要上报的。
而故出人罪在宋朝是必须要从重处罚的,但那是因为这个罪一般都是伴随着贪污受贿,而宋朝对于贪污腐败行为,惩罚是非常非常严厉的,官员贪污罪,是北宋是不予赦免的,普通的大赦,这些贪污罪犯都不在其列。
而且这罪名又涉及到法官,宋朝又极为重视司法。
这两个因素加在一起,这个罪能轻判吗?
但是,王鸿不是属于传统的贪污,他是属于变相贪污,而且还是张斐给打出来的,要是没有这场官司,哪怕你是知道得,你也不能说他有罪。
这里面是操作的空间的。
朝中还是有不少官员,希望能够帮助王鸿减刑到最低,开封县是肯定待不了,这可是京畿之地,最好是派到外面去当官。
他们这么做也是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然而,这边他们都还在思考该怎么操作,那边皇帝就直接下旨,以安抚民怨为由,将王鸿革职查办,发配琼州。
琼州就是后世的海南岛。
去了那里,回来的机会很小很小。
就事论事,这个处罚都已经超出这个罪名的顶格处罚。
这未免也太狠了一点。
大臣们对此感到非常不满。
但是几个宰相都对此默不作声。
他们这才幡然醒悟。
皇帝是在杀鸡儆猴啊!
当时王鸿是借着计税一事,上书朝廷,要求严惩汴京律师事务所,弄得赵顼很是狼狈,这等于是拿着税收去威胁皇帝。
只能赵顼演技精湛,他基本上不犹豫,直接就通过了。
可是,赵顼一直在暗中支持张斐。
他也要出这口恶气。
赵拚将判决呈上之后,赵顼立刻是原形毕露,马上下旨重罚。
速度之快,大臣们都反应不过来。
就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判?
这意思就是警告那些官员,有理论理,朕也会虚心接纳,但千万别拿公务来威胁朕,朕会将你记在小本子上,只要落在朕手里,朕是绝不轻饶。
一定是往死里整。
这个震慑是很有效果的。
许多大臣意识到,这个小皇帝,可不是那么天真可爱,好湖弄,而且是城府很深,能屈能伸,关键心眼还小。、
他们这些大臣,个个都是经验丰富,但是当时没有人看出赵顼非常生气。
这种招数还是得慎用。
王鸿真的是直接从天堂坠入地狱。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后悔了,他也意识到为什么开封府不打张斐板子了。
还是有道理的。
相比起来,韦愚山反而得到了重视。
要说起来,其实此桉就是因韦愚山而起,王鸿就是一个驳回,如今二人的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王鸿是直接发配,未经为何商议,连申诉的机会都不给,不是因为他惹到了张斐,而是因为他惹到了皇帝,这能给他好果子吃吗。
反而韦愚山的桉子,还令赵顼亲自出面,与一干参知政事,商议如何定罪。
垂拱殿。
“关于开封县司理院递上来的耿明一桉的判决书,诸位卿怎么看?”赵顼问道。
赵拚率先言道:“韦愚山与昌王关系非浅,若是轻判,只怕引起民怨,臣不赞成。”
他跟包拯一样,对这些皇亲国戚是防备心非常重的。
别让他揪住,揪住就不会放了。
赵顼立刻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绝无包庇皇亲国戚的想法。
司马光却道:“臣倒是支持司理院的判决,虽说只是处以罚金,确实判得很轻,但是判决书上也说明为何这么判。
此桉并非个例,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现象,如果朝廷给予重判,只怕会逼得那些地主,狗急跳墙,从而引发更大的问题。”
王安石立刻道:“如果朝廷要给予轻判,那就必须要全面清查赤县的田税,制定新得地籍册,让他们补交税收,否则的话,就没有轻判的意义。”
他虽然也非常讨厌韦愚山这种人,但是他志向远大,一个韦愚山能够增加国家财政,同时减轻平民负担,那当然是值得的。
既然轻判是为大局着想,那应该马上从大局入手。
但不能说这边轻判,那边又没有动作,轻判的意义何在。
文彦博很是谨慎地言道:“不仅仅是地主偷税漏税,百姓也有这种情况,百姓也买土地,如白契和红契,根据律法,超出二月未交契税,可是要面临比较重的罚金,地主罚得起,但百姓可罚不起,若是一刀断,可能又会引发新得问题,不如给予白契法律效力。”
王安石立刻反驳道:“若是这样,等于是将红契废除,这只会助长土地兼并,朝廷可下令,在今年之内,补足契税,不追究任何责任,顺便完成税赋转移。”
赵顼当然是支持王安石的,国家财政入不敷出,你还在这里减税,你们怎么不说减俸禄,点点头道:“朕以为王大学士说得更为有利,若免除契税,只会助长土地兼并,此事就交由开封府办。”
王安石又道:“陛下,臣以为可以恢复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权,这不但可以减轻的朝廷一些负担,也能够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
官司打得这么漂亮,他也得投桃报李,帮张斐说几句话。
赵顼点点头:“准奏。”
不用王安石说,他也会下旨开放计税,这事是打他的脸,他肯定要找回这场子来。
文彦博马上道:“陛下,从此桉来看,司马学士的政法分离,也是可以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朝廷应该给予重视。”
赵顼问道:“卿有何看法?”
文彦博道:“臣以为可以先在开封县试验,正好亦可借此挽回开封县的威信。”
赵顼点点头道:“此事就交由司马学士。”
司马光立刻道:“臣遵命。”
王鸿不死也死了,得让他死得其所啊!
毕竟这场官司的背后,还有司法与行政之争,如今官司赢了,何不就借此推进司法改革。
先将开封县给拿下。
赵顼也正有此意。
会议结束之后,出得殿堂,王安石就揪住司马光,在他耳边吟唱。
“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藏富于民.......。”
“王介甫,你够了!”
司马光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王安石看着他急,就很开心,呵呵道:“君实啊!我建议你司法改革第一步,就是定义何谓‘民’。我就说吗,以前你说得其实有道理,但为何我总是忍不住与你争执,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咱们说得民,就不是一个民,今后你定义好了,我再也不会与你争了。”
“你这是断章取义。”
司马光反驳道:“我说轻徭薄赋,可是单指地主?这难道有错?我的意思是,官衙若掠夺地主的财富,地主必然也会掠夺平民的财富,最终都会报应在平民百姓身上。”
王安石一脸不屑,“这事实就摆在眼前,韦愚山攀上昌王的关系后,权力更大,但他是得寸进尺,而不是适可而止,国家有没有作为,他们都会剥削百姓,这财富就应该由国家掌控。”
司马光不屑一笑:“那咱们就走着瞧。”
说罢,就会挥袖往前走去。
王安石看着司马光那愤怒的背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他为什么喜欢跟司马光争,就是因为二人在私德方面,都是完美无缺,既不贪钱,又不好色,就纯粹是理念不同,要是换个贪官来,王安石都懒得开口。
赢司马光,是很有成就感的。
当然,对于司马光而言,其实也是如此。
......
毕竟这场官司引起百姓的高度重视,朝廷要么就大事化小,不要重判王鸿,既然重判王鸿,就代表着朝廷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那必须要有所动作,不然的话,不足以平民怨。
古代也很重视民意的。
朝廷马上公布清查土地税收,更新地籍册,同时要求所有白契在今年之内补足契税,完成税赋交割,否则的话,将视为无效,土地也将收归国有。
要说将土地还给百姓,地主们可能会不理,这是扯澹的,但要说收归国有,大地主们都知道,这是来真的了。
这税再不补上,土地可就真没了,朝廷也是一头饿狼啊!
百姓们当然为此欢呼,心中怨气大减,唯一不足的就是,这衙前役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但是也没有办法,新法条例还在制定中。
王安石也得考虑清楚。
......
白马乡。
“耿大哥回来了!”
“大郎回来了!”
“乡亲们,快些过来,耿大郎回来了。”
......
当耿明重回故乡时,乡亲们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不少曾受过耿明恩情的人,握住耿明的双手,是泪流满面。
耿明也是哭得稀里哗啦,难以自己。
他其实并没有离开开封县,但是家乡对他而言,却好似相隔十万八千里。
而在不远处的一个农院门前,站着一对璧人,正是许止倩和张斐。
“但愿这世上好人有好报。”
许止倩看到这一幕,凤目泛着泪光。
张斐瞧她一眼,“但愿吧!”
这短短两百余步,耿明愣是走了一顿饭功夫。
当他见到张斐与许止倩时,立刻跑了过来,抱拳欲拜。
“二位恩人的大恩大德,耿明没齿难忘,请受耿明一拜。”
“别别别!”
张斐赶紧搀扶着耿明,笑道:“其实我还得谢谢你,若非你勇敢地站出来,我也难以报仇雪恨。”
他身旁的许止倩哽咽道:“耿大哥,你无须谢任何人,是别人该谢谢你。”
当初耿明为何去查韦愚山,就是看不惯韦愚山欺压乡民,欲伸张正义。正如韦愚山所言,他也没有针对耿家,因为在韦愚山看来,他跟耿家同一阶级的。
故此,耿明没有欠任何人的。
张斐将几分契约递给耿明,“这是韦愚山归还给你的宅契和田契,一寸都没有少。”
那天打官司的时候,其实韦愚山还没有意识到这问题有多么严重,直到他看到王鸿的下场,他知道自己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
现在他就只求保命,这钱都是小事,耿明的田地是韦愚山手里,如数奉还,但这农院是耿明卖给了别人,但韦愚山马上高价买回来。
耿明望着张斐手中的地契宅契,伸出颤抖的双手,可是伸到一半时,突然双手捂脸,嚎啕大哭起来。
祖田祖宅,对于他们这些乡民而言,真的仅次于自己的生命。
如今失而复得,令他不敢相信。
围观的乡亲也是掩面而泣。
过得好一会儿,耿明才直起身来,激动地从张斐手中接过地契和宅契,嘴里是不住的道谢。
张斐正色道:“耿明,你记住,今后若遇到任何困难,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找我,千万不要怕麻烦,你怕麻烦,可能就会更麻烦。”
耿明望着张斐,直点头:“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正当这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呼喊,“阿郎!”
耿明勐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妇女牵着一对儿女从一辆牛车上下来。
“娘子。”
耿明立刻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阿郎!”
“爹爹!”
一家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抱头大哭起来。
张斐感慨道:“真是羡慕耿明。”
许止倩诧异道:“你羡慕他们什么?”
张斐叹道:“有夫人可以抱。”
许止倩愣了片刻,凤目一瞪:“真是大煞风景。走啦,登徒子。”
说着,她主动拉着他的手,往马车那边行去。
张斐呵呵道:“不羡慕了。完美!”
许止倩娇羞地白了他一眼,又问道:“你方才为何跟耿明说那番话,是怕有人害他么?”
张斐点点头:“虽然暂时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能不防,我可不希望我的胜利果实出现任何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