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时便没了家的人,却一心一意地只想回家去。
小七对家有着旁人永不会懂的执念,谁也不会懂。
她只要一间柴门小院,一口红泥小炉,一盏能发出暖黄色光亮的烛台,就足够了呀。
她会炖鲜美的鱼汤,会包荠菜的饺子,能磨出最细腻的豆浆来。她能捕来小虾,也能打下板栗,烤香松子,去采雨后冒出来的一地野山菇。
不需要旁人照顾,姚小七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
但若有一人与她作伴,也不是不行,她也能把那人照顾得很好。
但若她也有个小孩儿,那就更好了,她会疼他、爱他、护他,会待他最好。
但愿什么都会有。
会有柴门小院,会有红泥小炉,也会有一个软糯糯的小孩儿,笑眯眯地喊她“母亲”。
她要养好身子,要活得长长久久的,要看着自己的小孩儿长大,要一直护他周全,要让他过得安安稳稳的,不许任何人欺辱。
室内浅浅的雪松香与那人身上的木蜜香正面冲撞着,青鼎炉里的兽金炭自顾自燃着,那人肩头的落雪渐消,身上渐暖,髻上化开的雪水从他的额际滑了下来。
相比起雪松那样冰冷的味道,还是木蜜香更叫人暖和呀!
那人说,“小七,大表哥总会带你回家。”
她知道,她知道。
大表哥说能带她回家,就一定能,若暂时不能,那也不过是早些晚些的事罢了。
她就在那人怀里,低低道,“大表哥,我害怕。”
唉,怕呀,怎么不怕。
怕被当成妖物扔上祭台,怕被火烧着、灼着、炙烤着。
小七不怕死,却是一个十分怕疼的人。
蓟城最好的地方除了燕宫便是兰台,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地方都使她莫名的惊心吊胆。
那人叹息,在她耳畔低道,“小七不怕,快了,就快了。”
好呀,好呀!
大表哥说快了,那就一定是快了。
她就似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她要回家,也只想回家。
她轻声道,“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那人哄着她,“过去的事不要再想,忘记了是好事,忘记了便是你心里并不愿想起。”
大约是罢。
但有的事不搞清楚,总是觉得很难过,因而她说,“大表哥,可我想知道。”
那人应了,“你不记得的事,我都告诉你。”
他依旧似从前一样温润,仍旧是小七记忆里的大表哥。也是呀,她极少对他开口,但若开口,便定然没有不应的。
小七道,“我只记得大表哥要我回家等。”
那人用力揽着她,好似她是个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连连应道,“是,是,我让你回家等我,小七,你还记得我。”
“可我把大表哥的玉环弄丢了,我不知道丢到哪里了,大表哥会不会怪我?”
那枚云纹玉环她十分珍爱,她也不知,那么珍爱的玉环,怎么就不见了呢?
她应当好好爱护,应当戴在颈间藏起,怎么竟就丢了呢?
那人怃然长叹,听起来颇是难过,“小七,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怪你。”
是了,总有四五年了罢,总有四五年了,大表哥从来也不曾怪过她什么。
你瞧,如今他不但没有责怪她丢失玉环,甚至还将腰间的龙形佩拽下,牢牢塞进了她的掌心,眉峰不展,声音不高却坚定有力,“我的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小七垂眸望去,手中的龙形佩古朴大气,玉质极佳,工艺精湛,通身雕篆的卷云纹又平添了几分仙气。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呐。大表哥竟将自己的龙形佩给了她。
再怎么说,龙形佩也是王室的象征呀。
她将龙形佩还给他,“大表哥,我不要。”
但那人执意要给,叫她无法再推拒,“小七,你可知我要你回家等我,到底是干什么?”
那是魏昭平三年冬安邑兵变那晚的事了,可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大表哥要她回家等,她便乖乖地回家去等。大表哥的话总不会错的,他总是安排好她的一切,她什么不必费心力多想。
因而她如实答道,“小七不知道。”
那人怅怅地叹,语声却是温柔的,“等我回家,我好娶你呀。”
哦,原来是这样。
小七恍然一怔,心里有什么仿佛一下子释然了,却又有什么地方似垒砌了厚厚的围墙,有的看得清晰了,有的却又辨不分明了。
那人依旧在她耳畔说话,木蜜香的味道渐渐盖过了淡下去的雪松气,“小七,我所有的一切,都会给你!魏国所有的一切,也都会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