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唐禄宇呆滞的站在原地。
扶着门把的手下意识松开，大门被打开了一半。
唐轻舞自顾自的走进屋内，从唐禄宇身边擦肩而过。
抱着婴儿的唐太太见自己的丈夫浑身一僵，接着便站在原地不动弹。
不由发问道。
“禄宇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把你吓成……”
话音未落，就看见一个女孩径直走进屋内。
唐太太疑惑的看了看她的脸，还没来得及开口。
又听那女孩张口就来。
“妈妈您好，我是您的女儿。”
唐太太手里抱着的婴儿差点掉在地上。
手忙脚乱的接住，表情闪过一丝复杂。
“你……你说什么？”
……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飘散热气的三杯热茶。
茶是唐轻舞泡好的。
唐家夫妇两人全程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面前那个比自己还要成熟，自称从未来回来的女儿……轻车熟路的在家里一阵翻找。
从橱柜里翻出上好的茶叶，熟练的烧了一壶热水，然后泡茶，再端上来，摆在他们的面前。
然后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下情况，便捧起茶杯开始小啜着。
嘴里还在说着什么‘感觉好久都没喝到茶了’、‘倒不如说连水都没喝过了吧’、‘算下来，应该也有半年没有睡觉了’这种让人惊悚无比的话。
明明这个房子是自己的，但唐禄宇夫妇却如坐针毡般，局促的像是客人。
“禄宇……这个姐姐……说她是我们的女儿？”刚年满十八的唐太太，艰难的凑到自己丈夫耳边，缓声开口。
“对，她说是来自未来，大概是二十五年之后的样子……”唐禄宇的手有些尴尬的在大腿上搓了搓汗渍。
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未来的女儿’。
却反听女儿先开口了。
“爸爸以前原来，并不高冷么。”
唐禄宇：“……”
“妈妈也是，很文静啊，没那么幼稚。”
唐太太：“……”
“你们那么奇怪的看着我干嘛，未来的女儿穿越回来，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表情别那么僵硬，笑一下也行嘛……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继续了。”
唐禄宇心里很想吐槽，只可惜不应场合。
未来的女儿穿越回来，这特么哪里正常了！！
当然，也不能全怪唐轻舞。
在这接近两万次的回溯中，很多事情，真真假假，多次打破常识的修改世界线手段，她自己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沉默间，唐家夫妇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唐禄宇轻轻抓住了太太的手，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拖住她，你等会去报警，顺便打个120看看能不能把精神分院的专车给叫过来。”
“好……”
唐太太点点头，借口上个厕所，刚准备抱着婴儿离开。
啪。
忽然听见了身后的响指声。
接着，脚下的地砖如同被投进染缸的绸缎，迅速变幻了颜色。
身周的环境也仿佛被腐蚀性极强的试管液体滴洒，将周围的一切景色洞穿，剥落。
但呈现出来的画面，并非腐朽不堪，而是另外一个风和日丽的场景。
几乎一个转眼间。
唐家夫妇足不出户的从自己家里，出现在了一条宽敞的马路旁边。
微风吹拂着常青树的绿叶，沙沙作响。
奔跑打闹的小孩，刚拧开瓶盖准备饮水的路人。
唐家夫妇跟见了鬼一样的望着四周。
“这……这这……”唐禄宇嘴唇颤抖着，惊恐的张望着。
“不必惊讶，这是来自未来的画面片段，站在红绿灯那边的，就是你们二十年后的女儿。”唐轻舞抬指朝前指去。
唐家夫妇顺着她的指尖，果然看见了一个与眼前女孩有些相似，但要更年轻几分的少女。
还没来得及反应。
下一秒，车祸如期而至。
不，对唐家夫妇而言，这不是如期而至。
而是触目惊心的车祸现场。
他们亲眼所见那位或许是自己二十年后的女儿，被撞飞了出去，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瞪大了眼睛盯着青空。
两人的眉毛狠狠跳了跳，表情慌乱、惧怕，眼里闪着复杂。
哪怕他们没办法第一时间就接受，这个倒在地上的死者是自己的女儿。
但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在自己面前死亡，那种对死亡的敬畏与恐惧感，让他们脸色苍白。
“我……我报警……”唐太太颤巍巍的摸出手机。
可下一瞬，周围的环境忽然碎裂开来，又回到了唐家的别墅之中。
豪装的客厅，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熟悉感，让唐家夫妇两人稍微松了口气。
“刚才那些都是……假的？”唐禄宇环顾四周，确认没问题后，才无力的一屁股深陷在沙发中。
熟悉的环境，能让人放松警惕。
“不，是真的。”唐轻舞不动声色的隐瞒了一些东西。
刚才那种场景。
并不是真实的时空回溯。
只是她借助系统能力制造出来的幻境，亦是上帝之骰能力的一部分。
幻境不同于现实，它可以随着唐轻舞所想，来改变一些情况。
譬如说……把原本是那个家伙既定的死亡结局，更改成自身的死亡结局。
她想让别人看到什么，别人就只能看到这层被修改过的真相。
当然，这些只是幻境而已。
但想让面前的两个普通的年轻父母信服，太容易了。
至少目前，唐轻舞觉得他们两个对自己已经深信不疑了。
那种手段，如果只是魔术戏法，是完全不可能办到的。
实际上哪怕25年后的未来，也无法办到，只是因为自己拥有系统而已。
但他们不知道。
“我现在发现，她的长相与我们的确很相似，眼睛很像你，鼻子嘴巴像我……”唐太太定了定心神，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女孩。
越看越欣喜。
这种感觉，是自己女儿了，不会有错。
“嗯……”唐禄宇反应则不同。
拖长音的沉吟后，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弓起身子，端起茶杯上的水一饮而尽。
在刚才的幻境过程中，时间会流逝，杯子里的水也会凉。
只不过喝完后，还觉得口渴。
他便有些焦躁的用手指轻轻敲击茶几。
相信是相信，但从未来过来的女儿……这种事情太过于匪夷所思。
被击碎的三观，让唐禄宇一时之间还无法回过神来。
尤其是面对着，比自己都要年长六七岁的女孩，却自称是自己未来的女儿这种事……
让唐禄宇几乎拿捏不准主意。
沉默片刻，他才抬头望向唐轻舞。
“未来真的有……”他伸手囊括比划着，“就是那种东西，可以提前预先演练即将发生的场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对。”唐轻舞不动声色的点头。
不想骗父母。
但这次是无奈之举。
已经回退到了婴儿时期，如果还没有办法改变时间线。
她亦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走向何方。
根深蒂固在脑海中的执念，又该如何演变成希望。
“……好吧。”唐禄宇挠了挠头，叹息一声，沉默良久。
眼里淌过一丝悲恸：“你是说，我的女儿，20年之后会死于出车祸对吗？”
他的视线落向唐太太的怀里，变得柔和。
但夹杂着几分隐痛。
婴儿已经熟睡，粉嘟嘟的脸颊有着说不出的水润可6爱。
令人心碎的脆弱生命，他才刚发誓完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守护这个小家伙，哪怕倾尽所有。
可是，初为人父不过短短一个月，刚享受了一个月的天伦之乐，却得知了自己女儿死亡的消息。
虽然还有二十年的时间。
二十年，对于什么来说都很遥远，但唯独只有生命不会。
健康的年轻人在得知自己二十年后一定会死，哪怕是二十年之久，他也绝对不会笑着说出‘原来自己还能活二十年，真好啊’这种话。
一定，会陷入恐慌。
“那……”唐禄宇踌躇片刻，嘴唇抬了几次，一双手掌交织用力握着，搓揉几番后，才抬头望向唐轻舞：“有什么可以挽救她……挽救你的办法吗？”
“我愿意付出我的所有。”他低下头去，细声道。
一旁的唐太太闻言，身躯也轻轻一颤，美目中浮现出悲伤的神色。
刚诞生的家庭小成员的幸福，被这忽如其来的噩耗给冲散。
唐轻舞将他们的目光尽收眼底。
眼帘低垂，心中却默默叹息。
对不起了，爸，妈。
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去欺骗你们，或许你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要心惊胆战的渡过每一天，为自己的女儿担忧每一天。
可如果是为了换回那个人的生命……只剩这种解法了。
如果这种解法还不行……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唐轻舞的视线有少瞬的迷茫，但很快便凝神回望着自己年轻的父亲。
他的目光柔和，并没自己印象中的刻板。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变化的呢？
他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严厉呢？
而自己童年时，又发生过什么？
这些记忆，都已经随着超负荷的时空回溯，多次与自己的本体进行近距离的接触，而逐渐淡忘。
但这些，都无所谓。
只要能够改变自己的时间线，改变自己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
那么这次就……就一定可以做到！
一定可以规避他的死亡！
哪怕……
唐轻舞死咬着嘴唇，握紧了拳头，指尖抵着掌心的地方因用力而有些疼痛。
但比不上心中的钻心之痛。
这样的做法，一旦成功了，会有一个后果。
那就是……
这辈子，都再也遇不到他了。
两个人的时间线会像是发射往宇宙深处的两条扩散性射线，完完全全的错开。
当时空闭环消散后。
自己对他所有的记忆，会全部烟消云散。
五年时间，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还有这一万八千多次的轮回，全都只是为了给他一个答案。
甚至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了。
可脑海里仅存的执念，就是拯救他。
他一定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吧……
一定是自己很喜欢的人吧……
但做了这么多之后。
得到的结果却是忘记他，甚至把他的所有一切，都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
“太残忍了啊……”她咬着牙关，才不让眼泪掉下来。
用一生的执念，去拯救一个人。
然后……
离开他。
“有没有什么避免她……你死亡的办法？你既然选择回来了，一定会有办法吧？”见唐轻舞低垂着头不说话，慌乱之中的唐禄宇又焦急的追问一遍，却轻易的将时空悖论的问题给忽略掉。
他完全忽略掉了，如果自己女儿已经死去，那么25年之后的这个人，为什么会活下来，站在自己面前。
当然，即便这样问了，唐轻舞亦有早就准备好的那套说辞。
‘所以这次是仅有一次的机会，如果失败了，自己与她都会消失。’
这种说法，刻意规避掉了重点，避重就轻，短时间之内很难让人察觉到破绽。
“有没有办法，什么都好……说来听听吧，我们可以做到的。”唐太太想了想自家的女儿刚才展现出的那种奇妙能力，她又补充道：“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们能做到。”
唐轻舞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望着自己母亲中的婴儿。
她陷入了沉睡。
她什么都无法得知。
“别怪我……对不起……”她在心中默念，似是为刚刚出生的自己道歉：“但只剩下这种方法了，我要改变你的成长环境，才会让你在以后，不会再次与他相遇……这样说不定我们两个都可以活下来，不会有那场车祸，什么都不会有……”
也不会再有他的音讯。
“办法很简单。”唐轻舞正色的指了指唐太太怀里的婴儿，“以后，别允许我学舞蹈吧。”
“什……什么？？”唐禄宇不可思议的喊出声：“这是为什么？”
才刚刚给她起了名字，轻舞。
希望她能像是自己几个月前已故的母亲那样，能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用无声的语言去诠释世间万物。
只可惜母亲中年时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就再也没办法协调四肢。
母亲临死前的目光，望着房间角落内放了很久的那双舞鞋，盯着它直至结束了一生。
母亲的遗憾，亦是唐禄宇的遗憾。
自己的妻子也懂这份遗憾，所以才取名轻舞。
以此缅怀那位和蔼的老人。
唐禄宇想过，如果女儿逐渐长大后，对跳舞真的不感兴趣，那也会随她心意。
可如果真的展现出了别样的兴趣，他自然会全力支持自己的女儿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
可是这个想法才刚刚落地生根。
现在面临的却是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以后，别允许我跳舞。’
或许是早料到父母的反应过大，唐轻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次，没有隐瞒，的确也是她自己内心的想法。
“出事的那天，其实当时几近舞蹈比赛，但身体出现了一些状况，我的几个室友们为了安慰我，所以提出逛街散心……”
“你的意思是，之所以会发生那种事情，是学舞蹈所致？”唐禄宇皱了皱眉头。
他没经历过一万八千多次的轮回，他无法理解唐轻舞在极力修正了无数次时间线，仍然无法更改结果，最终只能将目光放在这种看似荒诞，又无可奈何的理由上。
如果自己不跳舞，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不会跳舞，便不会参加比赛，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主线任务中。
甚至，可能不会遇到他。
你看……什么都不会有。
所以，也什么都别剩下了。
“……请相信我，这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唐轻舞望着自己的父亲，与他对视了良久。
才缓声开口补充道。
“如果你们不希望我像是刚才画面中呈现的那样，死去……请你们，相信我。”
“好吧。”唐禄宇紧皱眉头，咬牙答应：“我知道了。”
“还有关于我的事情，也希望你们保密，对谁都不要说。因为这超出了所有人能理解的常识。”
唐禄宇深深点了点头。
————
告别了年轻时的父母，唐轻舞指尖滑动。
朝前加快时间线的发展，指尖划出的是银灰色。
二十年，抬指之间。
可当那辆黑色的肇事车辆又一次的撞在了他的身上。
唐轻舞的瞳孔中，倒映着他倒飞而出的身影。
“怎么……会……”唐轻舞彻底的呆滞在了原地，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仍旧……没有任何改变的结果。
倒在血泊中的人，依旧是他。
一时之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又一次的失败了。
那么也就意味着不必忘记他，或许是一件好事。
可他依旧只能活在回忆中，永远无法醒来。
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拯救他。
“这到底……”她无力的依靠在身旁的树干上，身体无力的缓缓滑落，直至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惊呼着上前围绕着车祸现场。
没有人注意她。
“算什么啊……”她咧着嘴角苦笑连连。
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能像是个疯子一样，不断发出‘呵呵呵呵’的声音。
“我所有的努力……到底算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