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里绫人就那样轻易地花掉了那个愿望。
在这个新年夜之前，他设想了很多可能。
希望她不要离开，希望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如果实在求不来这些，那就干脆不许愿了，去把椿花枝折断算了。可是……他也没想到，最后自己没有许下设想的任何一条，而是请她陪自己看了一场烟火。
淮月甚至还没有看完，就在半途睡着了。
于是他们的契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终止，等到来年春天，或许淮月就该离开稻妻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真正要来临时，神里绫人的心却无比平静。
他或许确实不舍得，但比起不舍，更令他诧异的是，他居然可以坦然接受这样的分别。
……为什么呢？
是因为在那个新年夜，淮月终于在他的疑问里说出的“中意”？
——或许是吧。
神里绫人对自己的认知很清醒。他不是长生种，不能陪伴淮月度过漫长的年岁，淮月那样的仙人，本就是生在璃月高不可攀的存在，因为机缘巧合和神里家结下了缘分，也不可能就此变为一个“凡人”。
凡人所拥有的感情，或许仙人也会有，但有多少、又能维持多久……她对世间诸多事情都不甚关心，或许很多年之后，对他也是。
所以，知道她在那一刻的喜欢就够了。
——等到来年初春，就和她好好道别吧。
仙人合该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
第二年初春，淮月自沉眠中苏醒。
她一眼便瞧见了三个样式不一的灯笼挂在枝头。
随手拾起一个，她没在上面找到任何话语，大概就是托马随着神里兄妹一道挂的。
再去拿第二个，淮月摸索片刻，找到一张薄薄的字条，打开一看，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希望兄长大人可以轻松一点，或者是希望我可以尽快帮上成长，帮上兄长的忙。】
这是神里绫华写的。
再拿起最后一盏，淮月找到那张纸，一打开，上面便是神里绫人写的话了——
【希望冬日短暂一些，这样便可以快些见到你，可我又希望冬日漫长一些，毕竟在初春到来时，你也该离开了。】
淮月愣住。
她仔细思考了一瞬——
在明白了他的想法之后，淮月打算直接去找神里绫人。
在庭院打扫的托马看见她，热情洋溢地打了声招呼：“淮月小姐，早上好啊！”
淮月点点头，然后问了一句：“绫人在哪里？”
托马还愣了一下。
……“绫人”？
淮月小姐以前不是叫家主大人“神里”的吗？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很快，托马就回：“家主大人现在应该在书房吧，您现在去的话，应该可以刚好赶上新煮好的奶茶。”
听见他说“奶茶”这个词，淮月恍惚了一瞬。
她说：“谢谢，我知道了。”
等到真正踏进神里绫人的书房时，淮月果不其然闻见了多年以前闻到过的奶茶香。
看见她进来，神里绫人的神色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他说：“淮月，好久不见，要来一杯吗？”
淮月顺其自然地坐在他面前，浅浅地点了下头，说：“那就请给我来一杯吧。”
神里绫人给她倒了一杯。
他突然说：“还记得几年之前，你第一次知道奶茶这种饮品时好像也是这样……从初春醒来，到书房来找我，然后碰见刚刚煮好的奶茶。”
他感叹道：“我竟然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楚中间的时间了。”
淮月摇了摇头。
“不一样的。”她说着，难得用玩笑的语气指着神里绫人的杯子说：“你在几年前可不会在奶茶里加这么多小料。”
神里绫人没忍住笑了一下：“是是，你说的对。而且当初的你也没有现在这样果断，还是犹豫了好久才决定来品尝一下的。”
“人都会改变，我也是。”淮月说。
“确实……一转眼，我们的契约也到期了。还真是……时光飞逝啊。”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淮月才想起来自己来找他的事情。
她喝了一口杯中的奶茶，新鲜的饮品在喉间划过是带着甜的余韵的，她缓了一下，终于开口说：“我看见了你写在灯里的内容。”
神里绫人的手顿住了。
随即，他若无其事道：“只是一些感受罢了。”
淮月认真地说：“我以为你明白。”
“明白……什么？”
“我中意你。”她顿了一下，“用你们凡人更好理解的说法，心悦、喜欢……诸如此类，你明白吗？”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
神里绫人嘴唇动了动。
最后，他苦笑说：“明白又如何呢？我总不能因为这点明白，就束缚你回到故土的脚步吧？”
淮月说：“契约解除，我便没有束缚。”
“只要我想回到璃月，我随时都可以回去。而我并不打算离开，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既然中意你，还要自己返回璃月和一群几十年都不一定见得全的同僚待在一块？”
“……什么？”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不喜欢欠下因果。”淮月说，“但是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也无所谓再多一条。”
神里绫人看向她。
仙人最后一锤定音道：“我会在这里，等到你过世了再离开。或者你随着我一道回璃月绝云间居住，但这不可能，不是吗？”
至于那时她会不会伤心？
会，那当然会。
但是淮月并不想去思考几十年之后的事情。
她经历了那样的战争，死过的友人可太多了。
伤心而已，寿数漫长那必然会历经这些的。
年轻的家主听到这里，心中感觉像是被什么羽毛轻轻刮蹭了一下，带着轻柔的痒。
“这样啊。”神里绫人倾身，他终于忍不住在淮月的额前轻轻地吻了一下，带着半是缱绻的语调说——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初春时节，椿花陆续开了不少。丝丝缕缕的香气被微风送进室内，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带着让人印象深刻的潮湿，但却意外惹人心心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