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乔甩飞镖一样,把手里的鱿鱼签子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接过曾老师递来的纸巾把嘴一搓,“没桌子没碗没吃米面,感觉没吃饱。”
“你怎么跟李乐一个样。”
“反了吧,我是他爹,他得随我。”老李一扭头,瞅见边上一家挂着“老派川味”的小饭馆儿,“要不,xue微点俩菜,弄碗米恰恰?”
“我吃饱了。”
“没事儿,你看我吃。”
“切,什么人是。”
“好男人,走啦,走啦,我请客。”
“你刚不说最后三块钱了么?”
“啊,我说了么?没说吧,你听戳了。走,走走,一盘回锅肉,一盘鱼香茄子,噫,美滴狠!”
手一伸,拉着曾敏进了小饭馆。
等再出来时,李晋乔一手拎着打包袋,一手剔着牙,“破!呸!这菜够辣的啊。”
曾敏左眼皮一夹,“眼馋肚饱,一样菜就夹了几筷子。”
“呀,木四,这不打包了么,明天热热又是一顿。”
“得了吧,几十年了,还不知道你,有新不吃剩,家里也就我和儿子吃剩菜,你是宁愿吃咸菜都不吃剩的,少爷毛病。”
“谁说的?”老李一瞪眼。
“咱妈,有意见?”
“那~~~没意见。哎,怎么走,这边人多,不好打车。”
“往西边走走,那边有中医院,门口车多。”
两人就这么手牵手,溜溜达达,往中医院走。
“诶,明天你休息不是?”曾敏问道。
“昂,老刘还找我,要换个班儿,门儿都没有,你来了,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换。”
“你也就嘴硬,我怎么听人老彭说,你连着俩月都没休息了?”
老李嘿嘿着,“那啥,我的休息时间都是留给你的。”
“你这好嘴儿哟。”曾敏嘴上说着,可心里还挺甜丝丝儿的,拉着老李的手,又紧了紧。
“对了,明天去黄龙看看房子不?都装修完了,还不知道啥样呢。”
“房子?什么房子?”老李一愣。
“富贞买的房子。那个大平层。你忘了?”
“哦哦。想起来了,是那个什么绿源小区吧。”
“得,给你说等于白说。不过,要别人听见,还不知道你多腐败呢,房子多的都忘了。”
老李一挑眉,“嘁,别人不知道,反正我是欢迎来查,随时来查。要是沾儿子媳妇儿的光也不让干,那可就忒好咧~~~~你不知道,李乐那碎娃,给我打电话,显摆坐老李的大游艇出海钓鱼,可把他.....诶?前面干嘛呢?”
“哪儿?”曾敏左右瞅瞅。
“那边。”老李一努嘴,曾敏顺着方向一瞧,中医院门口,一堆人聚在那儿,吵吵着看热闹。
“走,瞧瞧去。”
“哎哎,你闲的,怎么这么好事儿呢?”
“医院门口,谁知道干嘛滴,堵着大门,一会儿救护车都不好进出。”
“有交警,有门卫。”
“走吧,看看,看看咋?”
李晋乔一拉,曾敏嘴里嘟囔着“瞎子赶庙会”,还是跟上。
没走几步,老李仗着个儿高,穿过人群,瞅见一辆四个圈的小车,半截在里,半截在外的卡在道闸杆。
车头前,一个衣着有些破旧的老头儿,歪躺在地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指着弯腰蹲在身前的年轻人,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方言,老李听不太懂。
而年轻人身后,一个穿着衬衫西裤,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正掐着腰,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老头和年轻人交涉,有些手足无措。
再边上,还有仨穿着制服的医院保安,一直催促老头赶紧起。
“诶,咋了?”曾敏踮着脚,也透过人缝往里瞧,“车撞人了?”
“嘿嘿,不像。”老李观察了一下老头的状态,还有医院保安的表情,低声道,“我估摸着是碰瓷儿。”
“碰瓷儿?”曾敏换了个位置,往前趋趋,看得更清楚些。
“嗨,你不说不看热闹么,往前凑啥?”
“我以为这行业咱们长安多咧,南边儿也有?”
“这话说滴,人性都一个鸟样。”
终于找到合适距离,两人终于能瞧得清爽。
李晋乔左右瞄了瞄,脖子一抻,凑到一看着就是晚上遛弯儿的大妈跟前,“哟,咋了这是?撞人了?瞧着,可不轻啊。”
“外地来的吧?”大妈很自然搭上腔,一口浙普。
“嗯呢,来旅游的。”
“看看就成了,别上凑,回头再赖上你。”
“咋?谁啊?”
“就地上这人。”
“不是被车撞了?”
“撞什么啊,老演员了,这一片儿,就是他的大舞台。”
“哦哦,明白了,那这开车的倒霉了。”
“破财消灾咯。”
大妈刚要继续叙述,就听到地上老大头“嗷~~~~~”一声,“要西快哉!轧着我腰了!”老头用杭州话嚎着,脖颈青筋暴起,“葛毛动也动不了,医院就在眼门前,想赖账啊?”
说完,从侧躺变成匍匐前进,随后两手死死扒着车头保险杠,“嗬~~~tui!”一口浓痰啐在车门上,中气十足的喊道,“救命啊,救命哎,有人肇事逃逸哎~~~~”
“阿伯,侬港港道理好弗拉。”年轻人一抹额头的汗珠,凑到老头身前,“我们时速不到五码,你自己从花坛边上蹿出来......”
话音未落,老头突然抬手指着年轻人的鼻子,“嗨,小西斯嘴巴再老老?我年轻时抡大锤的腰,就是被你这种省城开小车的弄坏哉!”
说罢又“哎哟”一声躺倒,老李眼尖,瞅见老头后脑勺精准避开地上的水汪,扯扯曾敏,给示意。
中年男人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弯下腰,“老师傅,我们是从沪海过来.....”
话音未落,就被老头用竹节似的指头戳到跟前,“沪海佬了不起啊?这是临安地盘!”
“你这.....”
“哎哎哎,这位同志。”一个颧骨通红的保安把中年人给拽到一边,“这老倌上个月在二院门口也躺过,那边的保安都认得他.....这样,赔个几百块算数,你们赶紧走,越拖越麻烦,你看大门口,车越堵越多,是吧,破财消灾.....”
“这是敲诈,我报警,让派出所处理。”中年人深吸一口气,刚要摸出手机,被另一个光头保安摁住。
“干嘛?”
“同志,听句劝,来了也是调解,这种老油条,局子里蹲过七八趟,拘留所当自家灶披间的。”
“就是,我听说,这老头在省妇幼撞了辆奔驰,讹了三条中华烟嘞!”红脸保安嘀咕着。
“我们是单位,又不是私人。”中年人说道。
“公家?公家人更要讲王法!要么赔医药费,要么叫电视台来!”躺在地上的老头眼珠一转,似乎更来了底气,嚷道,“干部同志,你晓得道路交通安全法》伐?今年5月刚出的,机动车全责!”
说完,他黧黑的脚脖子从裤管露出来,脚趾勾着半只破塑料拖鞋,脸上一副得意相,配上一口烟渍的黑牙,让一旁的曾敏瞧得满心生厌,一旁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虽然听不懂,估计也没什么好话。
中年人转头问道“小陈,行车记录仪开了没?”
“这车是局里最老的那一批,哪来的记录仪啊?”小年轻快哭出来了。
“没记录仪更好!”老头突然又嚷道。从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x光片,“看看!腰椎粉碎性骨折!不赔钱我明天就躺到市政府门口!”
这时候,从医院走出来一个一样穿着保安制服,却多了条领带的胖子,推开众人,一指三个保安,“你们怎么回事?这在楼上就看到门口堵了一堆,一会儿救护车还进不进来?”
“不是,闫科长,您看这。”红脸保安一指车头地上。
被唤作闫科长的凑到跟前看到老头,脸色一苦,“老倌儿,你这是又来了?”
老头立刻捂住心口:“闫科长,这次是真的呀!他们车子嘭一下撞过来,我孙子还在家等我去烧夜饭......”
“老倌,赶紧起,再不起,报警拘你!”
“拘留?好啊!正好没地方过夏天!我今年七十有三,就不怕这个!”老头猛地扯开衣襟就要往引擎盖上撞,“公家逼死人了哇~~~~”
眼瞅着这老头是软硬不吃,胖子闫科长走到中年人跟前,“您这也不是办法,这是我们医院的大门,一会儿有救护车,真要是耽误救人,你看要不给俩钱儿,赶紧走。大不了回去找张发票.....”
听到胖子的话,男人的脸越来越难看,攥着的手机,越来越紧,终于,长叹口气,“行.....”
“哎嗨,这谁啊?哟,这不是老李家二姑爷的二舅子的二大爷么?您怎么在这儿躺着呢?呀,撞车了?谁这么不长眼?您哪儿不舒服啊?”
男人刚要认了,就瞧见人群里,一个穿着白衬衫,浓眉大眼儿的壮汉走了出来,嚷嚷着,走到老头身边,弯腰瞅了眼。
这一下,除了翻着眼皮,嘴里嘟囔着“又来,又来,死性不改”的曾老师,围着看热闹的,保安,当事人,连地上的老头都懵圈。
心里都一个想法,“这人,谁啊?”
只不过,众人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李晋乔指着中年男人,扭头冲地上老头说道,“是他不?撞得您?”
“是,就是他!不过,你是干嘛滴?”
“我啊,马鸣,老马,我闺女马闯,我是您大侄子的小舅子的老丈人的三叔,你忘了,咱俩之前还在大马弄恰过老酒的?”
“啊?啊!”老头一时被李晋乔弄得迷糊,不自觉地应了声。
“噗嗤!”曾敏在人群里捂着嘴直乐,心说,这人,嘴真欠。
“放心,撞了人不能让他跑了!嗨,站住!别动!”
中年男人瞧见老李走过来,被这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想干嘛?”
可随即,就听到这人凑到身前,压低声音道,“行了,赶紧滴把车挪开,别堵路。”
“不是,你是?”
“你管我是谁?你撞了人就不能走!”李晋乔拉高嗓门,一转身,一弯腰,单手抓着老头的胳膊,给从地上薅了起来,“走,我带您进医院,咱们挂号,开单子检查,差片、ct、b超、彩超、核磁共振伽马刀,验血验尿验大便,肠镜胃镜加化疗,一个不少都得做过来,您说是吧?走你!”
“嗨嗨,你谁?我不认识你,你拉我干什么?你别.....哎呦!”老头这时候才犯过想来,开始蛄蛹着挣扎。
可李晋乔手里一使劲,胳膊往下一压,老头根本动弹不了。
“你看你,撞糊涂了吧,连我都忘了?得,这下严重了,至少得开颅,哎,那人,你别走,跟我进来,交钱挂号!”
中年男人此时也恍然,一推小年轻,“赶紧,挪车。”
“诶诶,是,区长。”
瞧见李晋乔把老头给“架”进了医院,四个圈的车子也挪了出来,没了热闹可看,一堆人陆续散场。
只有曾敏拎着一堆东西,跟着保安和中年男人进了医院。
没走多远,就瞧见门诊大楼边的花坛里,李晋乔正拿着手机打着,盯着蹲在地上的老头。
“喂,小沈,中医院属于哪个所?哦,好,给他们五分钟,过来,处理个碰瓷儿的。一个老头,一口烟熏火燎的大牙,长得跟特么水淹过的耗子似的,你一说,估计他们就知道。嗯,好。”
“诶,诶,看我,别看地,地上有钱?”老李挂上电话,拿脚趋趋老头。
“你,别揍我。”
“你瞅你那熊样,揍你?你受的了一拳还是半脚?知道我是干嘛滴不?”
“你不说你是帽子么?”
“防止你不信,也为了规范执法,给你亮亮。”老李把手机戳裤兜里,顺手摸出钱包,甩手一翻,递到老头面前。
瞧见那张证件上的字儿,老头儿“嗝儿喽”一声,从蹲改成坐到地上。
“行了,别演了,你这种老油条见多了,只要不砍头,见了天王老子你都不带怕的。”老李收好钱包。
“不是,您是大官儿,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呢?”
“说说吧,山上待了几年?”
“断断续续,二十多年。”
“好嘛,老监礅了,当过头板?”
“没?您说笑了,水板。”
“都折哪儿了?花案?”
“诶,不能,不能,哪能干那个,手上活,都是手上活。”
“行啊,知道干这种活,二老残都不收了?”
“混口饭吃。”
瞧见几人跟过来,李晋乔叹口气,“老实蹲着吧。”
“是,政府!”
老李先给曾敏递个眼色,又冲保安说道,“一会儿有所里人过来,你们给他们交代一下情况。”
“您是?”
“过路的。”
“哦哦,明白。”
老李点点头,冲中年男人示意,两人往边上走了几步。
“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了。”
“您是?”
“不说了么,过路的。”
“我姓沈,沪海过来看望一个老领导。”
“哦。不过我说,你这是秀才遇到兵,这种专业选手,你还得报警,别听边上人瞎扯淡。”
“不说是和稀泥么,我就怕.....”
“给钱了心里就舒服了?和稀泥的不敢说没有,但不还有督察么?看你也是体制里人,以偏概全可不好吧。”
“呵呵,倒也是。”
“这么晚了,我瞅着你这是要回沪海?”
“是。”
“耽误两分钟,现场做个笔录可行?”
“可以,没问题。”中年男人笑道。
“那行,抽不?”李晋乔摸出烟,晃了晃。
“好。诶,好喵?这边可不常见。”
“以前还抽猴抡棍呢,现在没了,可惜啊。”
“咳咳咳!!够劲!”
“是吧,一看你这就是文化人,抽惯软口的了吧?”
“倒也是,这种劲儿大的......”
两人聊了几句烟经,一辆警车,闪着灯进了大门。
“行了,走啦。”
“谢谢!”
“小事儿,以后,你得支棱起来。”
“呵呵呵,是。”
两人一握手,老李冲跑过来的两杠二递了个眼色,撩开长腿,走到曾老师跟前,接过大包小包,又腾出一只手拉上,“媳妇儿,走,回家!”
中年男人现场录完口供,上了自己的车,想起李晋乔说的话,笑了笑,只不过,一摸兜,“哎?”
“沈区长,怎么了?”
“我火机。”
“火机?”
“嘿,这人,怎么把我火机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