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淮掀开帘子,迈过门槛,幽冷的目光毫不客气射向顾银凤。
她上回之所以把钱借给顾天凤,是因为后者不会说出这样刺人的话,也的确是为了孩子筹谋良久,对方好声好气,她也不是什么难说话的人。
讲道理,顾天凤和顾银凤当初能借钱给她爸盖房子,不论过程如何,也算是一种恩情,能偿还她也乐意偿还,但像顾银凤这样变着法儿伸手的,她也不惯着。
顾银凤脸色青白交错,握着顾至凤的手都紧了紧。
不过她也知道顾月淮在顾至凤心里是什么地位,冷风拂面,她还尚存理智,没和在屋里一样说那些不该说的话,哭着道:“囡囡,我是你姑,你咋能这么说我呢?”
“我和你爸的关系你又知道多少?再说了,我难道就不是顾家的闺女了?我妈留下来的东西我凭啥不能分?我不管,必须分我一份!不然今天我就不走了!”
顾银凤越哭越大声,似乎是摆明了要把事情闹大。
顾至凤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他望着顾银凤,脸色有些莫名,幼时姐姐的容貌已经模糊不清了,独留下一张贪得无厌的嘴脸,令人心头恶寒。
他狠狠甩开顾银凤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道:“二姐,我家的生活改变都是因为囡囡,和妈没有任何关系,你既然想要钱,也该提前打听清楚。”
“囡囡已经说了,你是白眼狼,不会给,尽早回吧,往后没什么事咱们也别联系了,你说那样的话,不怕咱妈从坟里爬出来找你?”
顾至凤是真的心寒,人死如灯灭,顾银凤从小也是被老太太养着的,可她没有半分感恩之心,如今为了要钱,甚至还要打着老太太的名义来索要。
如果她只是要一些粮,他还能做主分一些,可她理所当然提出这样的要求,看着就让人生厌,老太太留下的东西都是给囡囡的,她凭什么来分?
顾月淮回眸看了一眼顾至凤,心中默默点了点头。
她爹有时候的确头昏脑胀,但在涉及到她的时候,还是能够冷静对待的。
顾银凤太贪婪,手心朝上理所应当,这样的人如同水蛭,但凡她这次松手了,就会有下次,下下次,往后事情多得很,她可没时间应付。
顾银凤一看顾至凤也不站在他这边,就知道自己刚刚那些话都白说了,她有些恼,厉声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真当你自己有啥资格?你把顾家败了,还把老爷子气死了,老太太对你能有什么感情?装什么?!”
她到底和顾至凤一起长大,知道说什么能伤到后者。
顾至凤果然脸色难看,瞳孔再度涣散了起来,这件事对他来说不亚于诛心,每每提及都心痛难忍,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又能做什么弥补呢?
顾月淮神色平静,直视顾银凤:“往事已矣,我爸年轻时做的恶事,如今也已经付出了代价,曾经高高在上,接受过国外教育的地主少爷,如今只能留在这小小的村子里干苦力,甚至老婆也跟着别人跑了,再大的错,他也已经承受了苦楚。”
“你说这些来伤害他,只能说明你的确对这个弟弟没什么感情。”
“顾银凤,钱你是甭惦记了,早点回去吧,大过年的,不想让你们瘸着腿走,我家这几个,昨天刚打了架,估摸着拳头还热乎着,要不你试试?”
顾月淮说着,还真开始考虑起来。
顾银凤脸色一变,想着屋里那几个年轻后生,嘴角一抽。
她讪讪一笑,强挤出笑容准备再挽回挽回,谁知,她话音还未开口,李晶晶就从屋里出来了,她擦了擦嘴,朝着顾月淮和顾至凤点了点头:“饭很好吃。”
说完,她转头看向略显狼狈的顾银凤,以及缩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李晓华,叹了口气,像是早就知道结果一样,说道:“行了,回去吧。”
顾银凤原本想哭诉的话全部噎在了喉咙里,她想冲上去狠狠戳一戳李晶晶的脑门,但看着女儿沉静的脸,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
她这个女儿,从小就和她不亲,说话做事好像自有一套自己的准则,所以虽然是她亲手养大的,但和她的性格全然不同。
李晶晶也不理她,又朝着顾至凤和顾月淮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李晓华也觉得有些脸热,拉了顾银凤一把,见拉不动就加快脚步追着女儿走了。
“作死的货!”顾银凤察觉到盯着自己的顾至凤,暗啐一声,扭着腰追了上去,刚刚张狂的气焰都灭了,要在顾家门口大闹的叫嚣也瞬间息了声。
一家三口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的小径里。
顾至凤松了口气,旋即又像是泄了气一般,跌坐在椅子上,伸手抱住自己的头,气息沉默又哀伤,顾银凤的话到底是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顾月淮看着顾至凤,轻叹一声,在他身边坐下。
“爸,我刚刚说的话也不是为了敷衍顾银凤的,我真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内疚,这些年你也没少吃苦,也算是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了代价。”
“再者说,当初要不是你把家当输光了,顾家现在也不会过得这么自由。”
“最起码咱们名义上不是地主成分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当然,祖父的死和你也脱不开关系,这个我不安慰你,往后你要是去了地下,再好好和他赔罪吧,他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应该也不至于不原谅。”
顾月淮声音平静,说出的话却让顾至凤嘴角抽搐不止。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闺女,觉得心里感觉十分微妙,一时竟然把刚刚因为顾银凤旧事重提的悲伤尽数忘了。
罢了罢了,人固有一死,活着的人才有希望。
顾月淮又转移了话题,说道:“爸,年后公社开夜校,我在单位报名了,晚上会晚点回来,往后晚饭就你们自己解决了。”
顾至凤眉头一皱:“夜校?你上夜校作甚?晚上回来也不安全。”
顾月淮眨了眨眸子:“总得做点事儿吧,不然少虞走了,我天天想他会吃不下饭。”
闻言,顾至凤眉头拧成了川字,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顾月淮哈哈一笑,她总没办法说再过几年就要重新开始高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