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至凤脸一沉,心头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过来,还连带着闺女也平白受气。
顾天凤和顾银凤脸色尴尬,虽然他们两人算不上是土里刨食的,但在场这么多人,他们两个也只能算是身份卑微的小工人,总觉得这话也在刺他们似的。
聂佩兰也听到了动静,回头看向女儿,有点不悦地皱起眉,这个顾月淮嘴皮子利索,不是个好欺负的对象,今天她的主要目的是请朱峰吃饭,不想节外生枝。
坐在一旁的杜嫣云却拍了拍手,大声附和道:“姐,顾月淮哪有什么工作?每天在乡下参加集体劳动,挣点工分养活自己,还敢说是工作?”
她的声音嗤之以鼻,恨不得将顾月淮给碾到尘埃里去。
朱蓉蓉投给顾月淮一个歉疚的眼神,她也没想到只是问了一句话,就给她引来这么大的难堪,这杜嫣然和杜嫣云两姐妹可真不是好东西。
顾至凤忍不了了,起身道:“囡囡,咱们走。”
他是想和兄弟姐妹们维持好关系,但不代表她能容忍旁人欺负女儿,招呼完顾月淮,他又转头看向聂佩兰:“大姐,这么些年,我看你也没把女儿给教育好。”
聂佩兰的脸色沉如锅底,只觉得众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
杜嫣云心思浅薄,一听自己被讥讽了,当即就站起来,指着顾至凤的鼻子臭骂道:“你说什么?!臭种地的!让你进来吃顿饭,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聂佩兰有些头疼,心里知道今天这顿饭算是吃不安稳了,她垂眸看看朱峰,却发现他的注意力压根不在她这纨绔闺女身上,而是……
聂佩兰抬头看向顾月淮,眼睛微微眯起,透着股打量。
她忽然发现自己以前都小看了这个侄女,她虽然处于舆论的中心,各种粗俗的谩骂落下来,她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冷静的像个局外人。
不过,这种平静在杜嫣云骂了顾至凤后,变得犀利起来。
她把手里的搪瓷杯砰的一声搁在桌上,唇瓣含着微笑,说出的话却如刀子般锋利:“你说什么?臭种地的?杜嫣云,看来我爸说的没错,你的教养实在堪忧。”
“从古到今,谁人往上数三代不是你口中臭种地的?谁的祖宗不是靠土里刨食过活?看不起农民,那你别吃饭啊,真那么高尚怎么不拿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算了?”
“哦,我忘了,不用细数三代,往上面数一代,你妈,她就是地主养出来的,都说地主剥削农民,你这口看不起老百姓的论调,应该是得了你妈的真传吧?”
这话一出,整个国营饭店都落针可闻。
聂佩兰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她最痛恨的就是自己的出身来历,如今被顾月淮这么大喇喇公之于众,有种把自己架在火上炙烤的感觉,杀人诛心,她最后的话要是传出去,还会影响杜金的仕途!
好个贱人,她就不该让她进来,活活被其拿捏住了!
朱蓉蓉仰头,一脸崇拜地看着顾月淮,她要是有这种魄力,以前也不会因为身材粗肥而被人嘲笑了,看样子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杜嫣云到底年轻,听了这些话后,心头跟着怦怦跳动起来,脖子到脸都红的和滴血了似的,注意着周围人谴责的目光,也只能哑然道:“我……我没有……不是不是的……”
聂佩兰听不下去了,挥手道:“够了,都住口!”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顾月淮,强撑起笑容道:“月淮,都是一家人,发什么火呢?你嫣云表姐说错了,姑姑自然会教训她的,好了,好好吃饭吧。”
说完,她又看向直挺挺站着的顾至凤,语气里带了几分冷漠:“还有你,老四,坐下,别和孩子似的,让客人们看了笑话。”
顾至凤皱着眉,没坐,只是看向顾月淮。
顾月淮叹了口气,端起桌上的汽水给杜嫣然倒了一杯:“有件事你说对了,我真是头一回喝汽水,乡下人嘛,喝不惯,甜甜腻腻,倒不如白开水好喝。”
说完,顾月淮朝着杜嫣然浅浅一笑。
她放下汽水瓶,拍了拍手,起身往外走,笑吟吟地道:“走吧爸,今天也不算白过来一趟,好歹算是知道了县革委会大院当官的和咱们乡下人的区别在哪里,说不定还能写一篇报道,好好刊登一下哩,有素材了。”
报道?刊登?素材?
聂佩兰面色微微一变,在座的众人也吃惊地看向顾月淮。
“月淮!你等等!刚刚都是误会,咱们可是亲姑侄,有啥过不去的?别说气话,来,你坐到姑姑身边来。”聂佩兰疾步上前拉住顾月淮的胳膊,想拉着她坐在朱峰身边。
朱峰对此乐见其成,眼底闪烁着隐晦的光彩。
“不必了,我还要回去上班。”顾月淮笑了笑,拿出口袋里的工牌戴在脖子上。
工牌是蓝色的,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群众日报》”,再往下,就是钢笔字写的,编辑三组,顾月淮。
聂佩兰看着她脖子上的工牌,脸色难看至极:“你居然在《群众日报》工作?”
原本刚刚还不理解顾月淮口中的意思,现在却是明白了。
她竟然成了《群众日报》的员工?凭她?怎么可能进这样的单位?
蓦的,聂佩兰想到了林锦书,她如今嫁给了秦万江,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别看秦万江只是黄莺公社的书记,手段可不俗,上头有罩着他的人。
《群众日报》几个字又掀起了一波浪潮,这地方可不是关系户能随随便便进的,如果没有真才实学,进去也待不长久,这可是正经的国营机构,插不上手。
顾月淮瞥了一眼目光火热的朱峰,又看了看面前的聂佩兰,心头生出一股恶心。
“聂女士,你既然已经改名换姓了,那咱们可就不再是姑侄了,往后麻烦你唤我一句‘顾同志’。哦对了,少时我爷爷没少给你花钱,你一朝得势就忘得一干二净,可真不孝顺,有空记得回去祭奠一下,烧点纸,知道吗?”
“还有你的两个闺女,惯会口不择言,今天是得罪了我这个乡下人,这也就罢了,可明天得罪了哪个从京城来的贵人可怎么办?会不会吃瓜落?”
“话已至此,好自为之。”
顾月淮挑眉浅笑,搅混了一池水后,和顾至凤一起拍拍屁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