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淮刚从棉花坊离开,就听到了村头“铛铛”作响的钟声。
钟声很大,也很急促,和往常上工下工是全然不同的。
顾月淮黛眉微蹙,有些不解,队里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分粮了,难不成是会计筹算出了问题?还是把社员们喊去分粮的?
她微微思索了一下,没再继续想,抬脚去了饲养处。
顾月淮到的时候,社员们也都到了,连顾亭淮都来了,他走到顾月淮身边,与她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压低声音道:“囡囡,怎么回事?队里出啥事了?”
“看看吧。”顾月淮摇了摇头,最近大队还真没什么大事,难道是宣布山里大集?
社员们齐聚,你一嘴我一嘴,都在猜测队里把他们喊过来的原因,大多数人都觉得是要分粮了,一个个脸上挂着笑容,也饱含了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不多时,几个民兵队的人就扛着枪,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他们立在一排讲桌后,气氛霎时就变得严谨起来,社员们也纷纷噤声,面面相觑。
“民兵队的人怎么来了?”顾亭淮神色微变,语气也紧张起来。
顾月淮半眯着眼看了会儿,红唇轻抿,心里有了算计。
陈月升。
她前两天给了支书几句话,算是揭露了陈月升贪污腐败的行径,原本以为想要抓到证据还要一段时间,如今看来,陈家人擦屁股的手段不算高明,这么快就落马了。
顾月淮冷眼看着,果然,约莫过了五分钟,王福,王培生,黄凤英等大队干部都出来坐在了讲桌后,他们神情严肃,不带笑脸,一看就是出了大事。
最后从办公室出来的,就是雷大锤,他一脸晦气,眼里的怒火几乎要跳出来。
气氛压抑间,人群中有人壮着胆子道:“支书,到底是啥事?是不是要分粮了?”
王福闻言,站起身来。
他先是环顾了一眼下首的众多社员,旋即语气沉重道:“同志们,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想宣布一个事儿,咱大队的人也都是知根知底的,我就不卖关子了。”
“按理说,我们大队干部就是人民的公仆,是为了服务群众,才会掌握一些权利,可偏偏,就有人想要利用这样的权利实施腐败交易!”
“这样的行为,我们绝不姑息!把人带上来!”
王福话音一落,陈月升就被民兵队的人给带了上来。
他挺拔的身形被压的很低,以前骄傲飞扬的青年,如今却像是抬不起头来似的。
人群一片哗然之声,都不敢相信支书口中行使腐败权利的代表居然会是前途无量的陈月升,他不仅是第六生产小队的队长,更是十里八乡最出色的后生啊!
“咋回事?陈月升咋能干这种事?”
“真是长得人模狗样,骨子里是个坏的,难怪当初会和田静搅合到一起。”
“啧,陈月升也怪可怜的,媳妇儿才刚……这会儿自己又出事了。”
“……”
人群七嘴八舌,以前看陈月升的目光有多欣赏,现在就有多鄙夷。
而这样的冲击还没结束,陈月升站在台前后,紧接着,陈康也被压了上来。
父子俩整整齐齐站在前头,面对社员们不敢置信的目光,两人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针扎一样,原本一家两个生产队长的荣誉,如今却成了被审判的笑话。
顾亭淮看着上首的父子二人,哑然失声:“怎么会这样?”
贪污腐败是大罪,陈月升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顾月淮神色冷漠,半点也不奇怪。
上辈子她想要陈月升娶她,并不是有多喜欢这个人,毕竟年纪还小,对于喜欢的定义还十分肤浅,那时的她只知道陈月升优秀,家里光景好,嫁给他能过好日子。
后来,陈月升对田静掏心掏肺,甚至为此伤害她,可惜,也没落得好下场。
腐败源于权力的不受监督和约束。
陈月升家里有雷大锤撑腰,日子过得本就比一般人要强许多,可接触权利久了,又没有人时时刻刻审察,总会生出贪婪之心,人性便是如此。
不知是听见了顾亭淮的声音,还是因为什么,原本一直低着头的陈月升居然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定格在了他身边的顾月淮脸上。
陈月升嘴唇颤了颤,这一刻,只觉得烈火烹油一般,惭愧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王福又开口了。
他拿起桌上一张微黄的信纸,语气沉重道:“同志们,你么也知道这几天大队忙里忙外算计着粮食的分配问题,细细计算下,才发现了账目中存在的漏洞。”
王福把纸上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念了出来,每笔账,多少钱,余留多少等等。
众社员也在心里盘算着价格,这一算可不得了,账还真对不上!
一些队里安排的采买就罢了,贪污不算多,零零总总也就三十块钱左右,这些基本都是陈月升做的,但陈康干的可是大头,算下来,贪污了三百元之多!
陈康平日做的就是把大队的蔬菜送到公社蔬菜站,他时常用销货不入账的方式来将不属于自己的钱收入囊中,每次数量不多,但这些年下来,竟也有三百块!
对于每年没什么进项,一毛掰成两毛花的社员们来讲,这就是一笔惊天巨款!
在大队,娶一个老婆,办两桌酒席,最多也就花十块钱,三百块钱,足够娶三十个老婆了,顿顿吃肉也没啥大压力,咋能不招人恨?
一时间,社员们义愤填膺,全都开始出声讨伐了。
“这些钱可都是大队的,是大伙辛辛苦苦存下来的血汗钱!”
“我说呢,陈月升当初咋敢和田静说给一百块钱的彩礼,原来钱都这么来的!”
“必须严惩,不能放过他们父子俩!像这种贪污腐败的人,就该枪毙!”
“……”
在自己的利益被触及时,即便是面对以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也没人会心软。
王培生站了起来,郑重道:“同志们放心,我们绝不放过任何一只国家的蠹虫!”
最后的结果还要上报给公社处理,后面的事顾月淮也没有再看,与顾亭淮一起离开饲养处,回家去了,至于她和陈月升的纠葛仇恨,便也在此画上了句号。
陈月升在被民兵队抓走时,目光越过人群,放在了顾月淮的身上。
他神色有些麻木,眼底已经没了光。
记忆中,第一次拿公家的钱时还心有余悸,生怕被旁人发现,可在父亲陈康的安抚下,他也渐渐安心,那些唾手可得的钱也如同一种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铐住,动弹不得,落得今天这步田地,也是他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