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断头之处两个碗大的疤,无数血丝肉芽生长出来,犹经织纬,精密缝合,努力挽救他的。
忽然,何肆被迫“转头”,脖颈之处的血线缠连也被拉扯。
何肆残存的视线当中,自己身后已经身首异处的于持,伸手薅住自己的乌发,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和自己紧贴着面儿。
何肆双眼一突,只是这会儿身首离断,没法发声。
哎哟!这厮竟然飞头咬他耳朵!
那于持果真精通那支离之术,受断肢斩首之伤而不死。
站立的无头的身子双手攒拳,痛击何肆后背的大椎和心俞两穴。
将其捶飞数丈,又砸入那剑林之中。
不断突出的钢刺纷纷洞穿何肆的身子,也扯断了和脑袋之间的藕断丝连。
这两拳有门道,皆是奇袭死穴不说。
大椎在颈下,七椎棘陷之间,受击,伤督脉经气,致头晕体麻。
心俞居背中,五椎旁开之位,强震,碍心脉血行,令心悸神昧。
一拳攻头溃脑,一拳阻塞气血。
直接打断何肆不讲道理的谪仙体魄。
何肆只觉头昏脑胀,视线天旋地转,任由于持的头飞一口咬死耳朵,撕扯甩动。
于持紧咬牙关,含糊不清道:“我倒要看看,再拦你几个弹指时间,你是身子上先长出个脑袋,还是脑袋下先长出个身子?”
何肆并不惊惶失措,只是心中有些不忿道,“同样是人头,凭什么你能说话?这不公平啊!”
他在夜航船听宗海师傅讲过《封神》的故事,而更早些时候则是陪杨宝丹在晋陵县瓦子看的戏剧《斩三妖》。
记得里头有位申道人,他就有飞头之术。
便是能将头割下,身子不倒,首级遍游千万里,然后红云托接,复入项上,依旧还元返本。
万变不离其宗,是“解体还形”的一种。
何肆却是没有这等神通,脑袋要是不立刻接续回去,生死还是两说。
虽说道家认定心之官则思,但实际情况,显然是脑髓更为重要,不然为何死刑还是砍头多?
按照何肆常年观刑父亲斩首的经验,人头落地之后,意识大概还有两个弹指时间的留存。
所以得寸阴是竞,救命要紧。
战局一时呈现诡异的头颅斗狠之态。
好像上演一出眉间尺和楚王的头颅在汤镬之中你咬我扑的故事。
撕咬之中,何肆头颅微微皱眉,头不疼,就是身子有点小疼。
下一瞬又反应过来,自己身子已经在剑树上挂着了呢……
就是于持一人兵分两路,以身子操纵无数剑丸悬空,欲要将其本就血肉模糊的身体再磔成糜末。
何肆并不惊骇,因为那二心之中的红丸也畏死,在得到自己授意之后,便顺理成章地接管了何肆的本身。
就如那一次在折江之中斗白龙,何肆意识全无,红丸掌管躯体一般。
无头身上无数血色触手延伸开来,难以名状。
自然应对无数飞剑之态,也难以付诸笔端。
一旁观战的李且来见状,紧锁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导致他身边的吴恏都严阵以待,将手按在断刀弃市之上。
为免这位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将那妖魔鬼怪俱全都不足以形容的‘何肆’就地斩杀。
吴恏难得好言相劝道:“李二,这可是我师侄,一个从头到尾都在坚定逆天悖理的憨子,你就当他是在以恶制恶,以毒攻毒,给我个面子,别和小孩子计较。”
“你有个屁面子?”
李且来丝毫不留情面,好在也没有做出什么动作。
吴恏为了何肆做小陪笑一次,没有拔刀。
否则打不过归打不过,不敢打是不可能的?
要说人屠一脉有谁真惜命的,估摸着也就只有脱离师门的三师弟曹佘了。
两颗头颅还在撕咬。
何肆头颅哪有凌空的本事?
被于持死死压制,没有肺气,连唾沫钉都使不出来,很快就被于持一张嘴啃咬的面目全非。
何肆脖颈碗口处延伸出不少血丝,是同那身体没了太多牵连之后,就要从头开始,抽芽长出新身。
此刻一幅按照续脉经构设而成的经络图已然初具雏形。
斗狠之间,飘飘荡荡,好似一个飞头怪长了红毛,张牙舞爪。
不过谪仙体魄造化自身之妙终归太过刚强,没有霸道真解的相辅相成,一点儿不懂得向外求取。
只是一味地向内挖掘真元,估计等何肆身子长出一半的时候,也该死到临头了。
不过这种求生的本能,不同于何肆自找苦吃——刻意不去祓除地狱酷刑,几乎是无法完全遏制的。
所以在于持眼中,何肆的败亡,早已预见,只等刘景抟插手。
另一边,已经被扎成刺猬的血肉生物,头目众多,其中之一看到何肆头颅的颓败,直接弃了无章挥舞的双刀,将大辟和戡斩抛出。
电光石火间,朝着两颗脑袋飞掠,驰援何肆而来。
一直示敌以弱的何肆刚刚长出一颗被于持啃食掉的眼珠。
此刻仰其鼻息,两人贴面,连僵持都显得有些暧昧。
于持吞下一口何肆的皮肉,却是见其眼光晶亮。
不由心里一突,隐隐泛起些不好的预感。
是“萌头”之术的预警,远胜武人的心血来潮。
何肆朝他做了个口形。
“比比看,谁先把谁切成臊子……”
意念一动,故意催生的血丝越发茂密,倒起包裹两颗头颅。
好像一个血红色的大茧,又呈一只血手形状。
里头的于持想要本身援护一下,却是被血肉怪物不计损耗的牵扯住不让脱身。
于持的头颅只能在血茧之中不断挣扎,只可惜无法瞬间突破。
何肆这才显露牙口,开始疯狂的茹毛饮血。
而外在看来,似乎一只纤柔的大手在盘玩两颗红色的铁蛋子。
大辟先是一刀落下,劈开血茧。
只见何肆口里衔着半颗人头。
他一张口,直接将其炼化。
剩下一个“一只耳朵,一只眼睛,半个鼻子半张嘴”的于持脑袋,却还因为支离之术,仍旧鲜活。
何肆吃了半个脑袋,灵蕴气机皆有补充,虽然双眼依旧昏沉,几乎就要和身子彻底断了联系,不相往来。
那身子,他可舍不得废弃。
一条条血色缧绁从何肆头上蔓延出去,将于持的半颗脑袋紧紧束缚。
于持本质上没有受创,张口又使喷化之术,使何肆头颅如堕五里雾中。
再使一个解厄之术,解开缧绁,就要脱离灾厄之地。
只可惜戡斩之上刀意却未曾断绝,不需何肆指使,斩讫报来瞬间施展。
再将半颗头颅再对劈成两半,连重量都分厘不差。
何肆如蝇逐臭,如蚁附膻,又是吃了四分之一的头颅。
昔日惠施同南华真人曾说,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现在的于持就是这个棒捶,戡斩刀意并非源源不断,但也是此消彼长。
好似吃肉脍,切下一块何肆便吃一块,虽然越来越小,但于持也越来越弱。
转眼十刀落下,所剩的头颅碎块就只能千里挑一了,戡斩已经有些无法捉摸。
但何肆知道,于持依旧没死。
反观自己,如果不收复或者重塑肉身的话,倒是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