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紧邻畿内的循州外海,狱门岛上依旧断断续续响彻这某种厮杀和铳炮的喧嚣声。
而层叠交错的尸体,却是已经从礁石间、浅滩上、乱石和矮树丛中,一直断断续续的铺陈到了上坡,又从堆聚了不少尸体的上坡,继续扶摇直上的延伸到山腰的位置,才消失在一片被烟熏火燎的裂隙当中。
就像是一条血色的路标,一直指向了岛上敌势最高的高台平地上。
“又败退下来了么。。”
而在浪潮翻涌激荡,暗流湍急的近岸停靠的几艘大船上,有人也在用咫尺镜打量着山腰上的战况,而一边继续发号施令着,驱使这更多水军士卒和其他武装人员下船,而重新整队对着高处发起攻势。
正所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有猎人张弓。”
之前利用陈子锟、冯十三这几个不死心的马前卒作为投石问路,最终还是追索上了关键目标的蛛丝马迹,最终将他们追迫围困在了这里。
只是,这狱门岛作为昔日的重犯囚地,却是四面临海而悬崖陡立,只有东南面的浅滩上,有一条沿着曲折山势裂隙而上的道路,作为唯一进出和输送的通路。
因此一被封锁住之后,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困兽之斗了。但是这种险隘而陡峭的地势,也变相妨碍了阻挠了他们在围堵住对方之后,取得更进一步的成果。
只是这种围困随着久攻不下,也变得有些不安和异议起来;毕竟,别人都在抄掠沿海各地以筹功赏,为由他们在这里死伤累累的啃硬骨头,
但是因为某种特殊的缘故和理由,来自后方的物资和兵员的补充,连同某种指令和强制要挟,让他们不得不将这场攻战继续坚持下去。
而对于另一方来说,现今这个狱门岛也早已经不是荒废破败的局面,原本废弃的牢狱建筑都被重新翻修和利用起来,而变成罗氏大宅名下一个重要的外海走私据点和早期的秘密试验场、训练地。
因此,在岛上贮存了不少待转运的货物和器械,此外还有足够支撑一个多月的存粮和其他物用,岛上还有水源和收集雨水的沟壑、水池,以及旧日牢狱犯人开辟的几百亩田地和菜畦。
因此,这些布置倒成了关键时候的保险措施了;让他们逃到岛上之后得以凭险据守下来,还得到了常驻岛的一团龙州团练,以及上千名青壮劳役的支援和协助。短时之内是暂且不虞困顿之虑了。
正所谓是福兮祸兮祸福相依的道理,又可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是曾经同仇敌忾而并肩战斗的临时战友,也有不见得一直可靠和信赖的地方。
当初一时不察,在出海奔逃的船上被那些同行的另一群人给做了手脚,以至于底舱渗水慢慢的落后下来,而成为海上新出现追兵的目标;因此只能一边抢修和抽水一边想尽办法减重,又分出两条船作为诱饵和殿后,好容易紧赶慢赶才护送着关键人物,行驶到这狱门岛来强行搁浅靠岸。
虽然在靠岸时烧了座船而避免落入敌方手中,但是对方显然在被还未烧毁干净的船上,获得了不少有用的东西,而不依不饶的继续做出一副围困,和不惜代价强攻的姿态来。
这时候,就算是傻子也能瞧出其中的不对劲了,自己这边区区一路藩镇的家眷和部曲,又何须赖的对方如此不计代价的攻打和志在必得的决心呢。
但是事情到这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寰转和解释的机会了,只能用武力来表明的残酷事实,来让对方无计可施知道知难而退或是外界的局面发生了新的变化。
而在这条天然的裂隙当中,满脸烟熏火燎之色,而嘴角干裂的老螃蟹,也亲自抄刀站在前列督战,在他手上已经砍倒了三个承受不住,而试图转身逃避的老兄弟,口中还鼓舞着。
“我们长期领受罗帅的大恩大德。。”
“卖力赴死就在今朝了。。”
“谁敢再后退一步,就不要怪我手中不讲道理和情面了。。”
而在这条曲形裂隙的最狭窄处,已经被用尸体堆出了数道丈八高的矮墙和掩体,浓重的血腥味就算是呼啸灌入的海风,也是吹之不散的。
“不好了。。”
这是突然一个熟悉声音闯到了他的身后喊道。
“后山悬崖上有人摸上来了,”
“周团练让人过去支援。。”
“慌什么。。”
老螃蟹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却是自己看好的一个同姓子侄。
“后山的崖壁下礁岩林立浪涌激烈,又能给多少人立足和攀爬呢。。”
“不要自乱了阵脚。。。我们这里有粮有水,还有后备的人力”
“大可自持甚久而继续与之周旋下去。。”
虽然口中这么说,老螃蟹还是对着一名亲信道。
“鱼头阿四,你带一队人过去看看要不要帮手。。”
“顺便搜一下,有没有奸细混上来了。。”
前脚才走,
“老叔说的甚是。”
那名子侄满脸愧色的做出搀扶之势。但是多年海路出生入死的经验和直觉,却是让他顿时寒毛都颤栗起来了。
他几乎是本能的侧身闪了一下,就被对方斜插着肋下捅了个对穿,顿时血如泉涌的侵倒在石壁上。
“你。。。”
却是看见站得比较近的几个老兄弟,都被对方带来的人从背后捅倒或是割了喉咙,而后方的外面更是被人堵住,而传来厮杀和拼斗声。
“为什么。。”
眼睛已经变得血红的老螃蟹怒视着对方
“我还年轻,可不想跟着你去死啊。。”
对方满脸言辞凿凿的道,一边将一面白色的旗帜抛投出去。
“就算把那些交出去,也未必会有性命之忧的。。”
“你这个蠢货。。”
老螃蟹捂着不断冒血的伤口吃力的骂到。
“她们固然是重要的人质,或许什么没事。。还会有所优待。”
“但是我们这些人,却是根本活不了了啊。。”
“做出这么多事情之后,难道对方就不需要灭口呢。。”
“那些死在我辈手中的人手,就能这么不计前嫌的白死了。。”
“你这个天真到死的傻货。。”
“你这下真的是要把大伙都给害死了。。”
“为主家尽忠而死,与做了叛徒给人灭口。。能是一回事么”
听到这里,这里面已经控制了局面的其他叛乱分子,不由出现了犹豫和动摇而变得额动作迟缓,乃至停下收来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来
“混账,你们还以为可以回头么。。”
那名子侄却是破口大骂起来
“开不快动手,把这些障碍都给清了。。”
“你这个白痴真是选了一条好路啊。。”
老螃蟹大声的继续嘲笑和威胁道。
“利令智昏之下,连身后的亲族和家眷都不用顾了。。”
“我这一辈子都是名声狼藉,也没做过什么好事”
“却能够在死前博得一个忠义死节的名声,也算是不枉这一辈子了。。”
说到这里,他放缓了口气
“我这一辈子没儿没女的就你一个子侄辈。。”
“却没想还是看走了眼。。”
他突然放开捂住的伤口将对方扑倒在地,而横手反戳在对方脖子上,抠的一线血线****出来。
“现在就告我亲自纠正错误了。。”
然后就被更多的人擒抱住了,想要将老螃蟹从惨叫不已的对方身上拖开,却发现就像是浇铸在了一起般的怎么也撕扯不开;眼看被压在底下的头目惨叫声越来越无力,然后才有人想起举刀兜头砍下去;
却又骤然响起的砰砰声中身一震,炸开几团血花颓然歪倒。
“你们这些杀才。。”
一片铳击声和惨叫之后,被人搀扶着的周伯符,才重新出现弥散的烟气当中,嘴里还叼着一根嘶嘶发红的手卷烟条。
“老螃蟹想要变成死螃蟹,可是问过了我没有。。”
“还有气不。。”
然后他转过头对着奄奄一息的老螃蟹道。
“你这些话说的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再不出来,我都要被你给寒碜死了。。”
“你说后山攀崖爬上来的那些野猴子?。。”
“他们好死不死的踩到了那片实验用的雷场里。。”
“剩下的都已经重新送他们去喂鱼了。。”
然后伯符正色道,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那些混蛋把我们带来的火药给浇湿了。。”
“好消息是,我们找到了这个。。”
这时,外面攀走的动静再次变得大了起来,伯符也让人抬过来几个大筐,里面还是一个个犹自带着泥土的圆球。
“已经重新检查过里面没潮,并且换了引线。。”
他亲手举起一个,放在嘴上的烟头前点着而用力丢出去。
“应该可以用把。。”
只听得沉闷的轰的一声,一片气浪裹挟这无数泥土和碎石,还夹杂着血红的颜色和急促的哀呼惨叫,从裂隙的矮墙背后涌泉一般的喷溅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短促而激烈的战斗就再次结束了,而冲进了裂隙里的那些敌人,也再次在狭促抵近的白刃突击和投弹面前,变成更多的尸体和临时工事。
当最后一个可以活动的身影,给远远的一铳打中腿脚而失足滚下山坡,又一瘸一拐的爬动着脱出了射程之后,伯符又再次开口道。
“话说,宰了自己准备用来养老子侄的心情如何。。”
“还能怎样,这次有命回去一定要找个女人自己生个了。”
已经缓过气来的老螃蟹一边包扎,一边接过他递给的手卷烟条,扎在一段火炭上龇牙咧嘴的狠狠吸了一口,才在表情放松当中慢慢的吐出来道。
“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保证身段好屁股大。。”
周伯符略作挤眉弄眼的道
“我可是器大活好,人称凶鸟的伯符啊。。”
“为什么我在那些行院里,都听人叫你弱鸟呢。。”
老螃蟹毫不客气的吐了口烟团道。
“说事你喜欢找年纪大的扮婆娘,然后行那打骂折辱的勾当。。以此为乐而不疲云云”
“岂有此理,这是天大的污蔑。。”
伯符顿时脸色青红变幻的大叫出来。
“那个狗才乱嚼的舌头,回头一定要把他给拔了。。”
“放心拉,我们这些海上讨生活、吃咸水饭的人,”
老螃蟹衣服心知肚明的表情宽慰道。
“又有那个没有这般那般,奇奇怪怪的症状呢。。”
“老子就是喜欢骑,外域那些毛厚水多的大洋马来着。。”
“趴下。。”
伯符突然推开左右的搀扶,而拼命按下身体。
就听急促的通的一声炸响在头顶上,泥土飞溅的斜斜震碎崩裂下好几块落石来,霎那间就将两名躲闪不及的兵士给砸倒压烂在地上而溅射开血红的一大片。
“见了鬼了。。”
透过缝隙里积重的硝烟,他窥探向外的表情的变得凝重起来。
“这些贼人居然把船炮给搬过来了。。”
“还不止一具呢。。”
“猎兵,叫猎兵赶紧过来了。。”
“不要吝惜最后一点子药了。。”
随即更多的炮击开始落在他们的附近,一时兼尘土飞扬而破石碎块乱溅,霎那间就淹没了依托裂隙所构筑起来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