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命令我吗?”聂星逸扬手整了整袖口,出语狂妄:“如何处置丁久彻,我自有主张。父王说过的话,我也没必要尽数遵守。除非你能让他老人家立即开口说话,我必无不从。”
“你……真是无耻!”此时此刻,微浓几乎被失望与愤怒淹没,二者叠加在一起,教她对聂星逸前所未有地痛恨起来,更甚于痛恨聂星痕。
“你才监国几天,便以为天下尽在你手中了?还是你以为拉拢了丁久彻,禁卫军便会听命于你?京州城便能刀枪不入?”微浓忍不住刺激他:“不比不知,你离聂星痕真是差得太远!”
“哗啦啦”一阵响动,聂星逸气得将案上一排朱笔全部推倒。他平生最痛恨别人拿他和聂星痕做比较,不禁忍得额上青筋直露,才咬牙迸出几句话来:“你这么高看他,可他高看你了吗?你若不是‘皇后命格’,你以为聂星痕会正眼瞧你?”
见微浓无动于衷、表情如常,他又狠狠地讥嘲:“你还不知道吧?聂星痕如今人在京州,心里却记挂着房州的姬妾。上个月他特意差人接了一房姬妾过来,前天,人已经到敬侯府了。”
微浓毫无反应地听完这番话,轻嗤一声,转身便走。浅蓝色的裙裾在地上摇曳出一尾疏影,本是夏季里沁人心脾的清凉之色,却不可避免地沾染到地上的墨汁。
聂星逸见她如此利落地转身,心头更加恼恨,也分不清到底是生气她忤逆自己,还是气她不留情面地鄙夷,又或者,仅仅是不甘这个女人心有所属。
她看着她裙裾上的点点墨迹,觉得如此肮脏刺目,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微浓却仿佛有所感应似的,猛然停步转身,言语比方才更加强硬三分,几近威胁地撂下两句话:“五日内,给楚宗室一个交代。否则,我必要丁久彻好看!”
言罢拂袖而去。
*****
从圣书房出来,微浓连含紫殿都没回,也没带贴身宫婢,径直出宫去了长公主府。聂星逸见她连东宫的颜面也不顾了,更是恼怒不已,对宫人们放下狠话:“随她去!谁都不许去接她!”
一夜之间,燕王宫人人皆知,太子与太子妃不知因何事生了龃龉,太子妃一怒之下返回了娘家。
微浓自然知晓自己这一走,后果严重,但她实在不想看见聂星逸了,就连留在东宫都觉得作呕。她截然一身,在宫外也没有地方可去,思前想后,唯独与长公主担了母女名分,便只好去了长公主府,想顺带查一查那只镯子的事情。
来到长公主府,长公主问清了个中内情,也对聂星逸颇有微词,还笃定地道:“你瞧着吧,他决计不会重罚丁久彻父子的。”
微浓也没对聂星逸抱什么希望,沉默半晌,对长公主道:“我有件事想求您。”
长公主叹了口气:“怎么如此见外?你说吧。”
“我想要一身夜行衣,还有,一双称手的峨眉刺。”
夜行衣、峨眉刺……长公主立即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微浓的柔荑:“好孩子,你可不能这么想!”
“您知道楚王室对我意味着什么。”微浓此刻显得异常冷静,也异常坚定:“既然天不予我,我自取之。”
长公主莫名觉得心头一颤,被微浓话中的恨意所惊,连忙低声劝道:“你在宫里这么久,怎么性子还这么直?这种事情值得你去硬拼吗?丁久彻行伍出身,你能打得过他?还是能打得过他府中护院?”
微浓态度坚决,抿唇不语。
“真是个执拗性子!”长公主再叹:“不过虽执拗,却对我的脾气!也是咱们母女的缘分。”
她如此说着,却是笑了,掩面续道:“你若硬闯,不仅理亏,也未必能杀得了他。我倒是有个好法子,不过你得损失些面子,你肯不肯?”
微浓斟酌片刻,回道:“只要不违背道义,不伤及无辜,我自然乐意。”
长公主便放低了声音,附耳将法子说与她听。微浓初时面露迟疑之色,越往后听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待到长公主说完,她已立时下定决心照做。
长公主见她赞同这法子,又嘱咐道:“不着急,且让他们再逍遥三五天。”
微浓点点头,想了片刻,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您既然能想出这法子,是决定帮敬侯了?”
长公主面色不变,仍旧带笑:“你看我寿宴那日,赫连璧月是怎么待我的?满头的脏水泼下来,若不是我底气硬,早就被她折腾垮了!单凭这一点,我就不会帮他的儿子。”
微浓也想起当日赫连王后对长公主的态度,遂沉默起来。
“倒也奇怪,赫连璧月为何突然针对我?我到如今都想不明白!我可是她的亲家呢!”长公主自言自语着,忽又敛神再问:“王上的病情究竟如何?”
微浓唯有再次抿唇不语。一事归一事,她虽恼恨聂星逸手段下作,但也明白燕王的病情不能轻易外泄,否则风波极大。
但其实燕王久违露面,聂星逸监国已半月有余,任谁都会猜到燕王病情不妙。尤其是楚宗室出了这么大的事,燕王都不曾出面安抚一句,根本不是他惯常的做派。
长公主自然是猜到了,今日顺口问出来,又见微浓不回应,便知自己猜得没错,不禁感慨万分地道:“不管你信不信,王上曾对我提及过,他更属意敬侯。如今……也不知那孩子还有没有出路了。”
长公主边说边观察微浓的神色,见她并无诧异,也无惊喜,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
微浓知道燕王属意谁,当初将她许嫁太子时,燕王话中之意再也明了不过。当初她对聂星痕愤恨不已,发誓要让他一无所有,可如今看看聂星逸的所作所为,她也不禁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能忍受得了?
至少,聂星痕请缨攻楚,是明明白白摆在世人眼前的,手腕虽铁血,倒也光明正大。可聂星逸呢?
他们兄弟两个,究竟谁比谁更凶残?谁比谁更卑鄙?她根本辨不清楚!
微浓感到很迷茫,好似她突然堕入地狱的最深处,周遭都是罪孽满身的孤魂,她想要找一个问心无愧的活生生的人,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我正在查证一件事,在没查清楚之前,我不想参与他们兄弟间的斗争。”微浓言语间颇为厌倦。
“傻孩子,你太正直了。”长公主也不知该如何劝她,便问:“你想查什么?我可能帮上忙?”
微浓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了,多谢您。”
长公主笑了笑:“不要多虑,一步步来,你先将丁久彻的事解决了再说。”
*****
五日后,一个消息震惊了整座京州城!
太子妃暮微浓微服出宫,前往璇玑宫为燕王祈福,却路遇登徒子调戏。尤其,这登徒子并不是什么地痞无赖,而是丁久彻将军之子,丁有光。
太子妃羞愤不已,当即就近去了长公主府。丁久彻知晓此事后大为惶恐,立刻带着长子前去请罪,希望能通过长公主和定义侯斡旋此事。长公主照常露面,却对此事不置可否。
太子妃又在公主府住了两日,不堪其扰,愤而回宫。
消息以不可估量的态势传播开来,迅而疾、快而猛,丁久彻尚且来不及阻止,此事已闹得人尽皆知。先是楚王幺女楚环,再是太子妃暮微浓,丁家父子的口碑一落千丈,一夜之间,人人避之不及。
微浓回宫当天,连东宫的门都没有进,直奔凤朝宫而去,欲请赫连王后为自己做主。她没有哭,恐显得太假,只是愤恨地将前前后后复述了一遍,陈请赫连王后予以处置。
赫连王后心里头明白,这是微浓使的一个计策,必定也是长公主聂持盈的主意。可此事攸关王室体面,绝不能像楚环的事情那般敷衍对待,否则,太子的尊严、燕王宫的威严将荡然无存。
不得已,赫连王后只好传话给聂星逸,命他先将丁有光下狱收押,再以教子无方之罪让丁久彻暂时思过反省,近日不要上朝露面。
聂星逸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恼恨微浓毁了他的心血,更恼微浓不爱惜名誉,一怒之下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微浓硬生生受下,这恰好给了她充足的情由不回东宫。她借口此次争执之事,再次去了凤朝宫,请求留宿在此,任谁劝说都不肯让步。
赫连王后一面要留意燕王的病情,一面要关切朝中局势,还要为聂星逸继位铺路,更要提防金城与明尘远暗通曲款,已是分身乏术、头痛不已。劝阻未果,她便只得由微浓在凤朝宫住下,暂时缓解他们夫妻之间的怨气。
可太子与太子妃的关系僵化,消息根本瞒不住。聂星逸每日上朝都沉着脸色,微浓则对一切风言风语充耳不闻,一直留在凤朝宫中——她要找机会再查查镯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