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楚璃受伤的消息传来,微浓大惊,连忙让主事嬷嬷去打探情况,这才得知,上元节与民同庆,是楚国历来的传统,但往年楚王都是在南城楼设宴,今年因着南城楼修葺拓宽,尚未竣工,圣驾才决定摆宴北城楼。
为此,灯展也特意从城南挪到城北,就设在北城楼脚下的裕华街,从街头到街尾一溜地灯火热闹,务求能让王上一眼看见这太平景象。
正是因为头一次在城北办灯展,负责的官员才没有拿捏好守卫防布,致使有人趁乱纵火,惊扰了圣驾。太子楚璃当时就在城下,正欲乘坐车辇回宫,见状不惜以身犯险与乱党近身搏斗,不慎被刺中右手。
只这寥寥的几句解释,微浓几乎便能想象到当时的混乱场景。灯展起火、楚璃犯险……而最令她感到愧疚的是,事发之时,距她与楚璃约见的时辰很近,楚璃应是为了回宫接她,才会恰好碰上乱党。
如此一分析,微浓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强撑着病体想去云台宫探望楚璃。岂料,初一却说毓秀宫外多了许多面生的守卫,还公然言道“青城公主抱恙在身,王上命公主安心静养”。
变相软禁!这是微浓的第一反应。但她毕竟年少,不懂得宫廷倾轧,她还天真地认为,楚王是因为楚璃受伤而迁怒于她,或是恼她与楚璃私下相约,才将她禁足毓秀宫。
直至四五天后,主事嬷嬷开始对她疏离冷待,她才意识到事态很严重,但究竟为何,她依旧想不明白。她每日都极力想要打听楚璃的伤势,奈何主事嬷嬷口风太严,她无从得知。
如此艰难地熬到正月末,云台宫终于派人传话,说是太子楚璃想见微浓一面,并传令撤掉毓秀宫的守卫。微浓如蒙大赦,早已顾不得追究其中内情,只一心惦记楚璃,匆忙赶去了云台宫。
第一次进入楚璃的寝殿,微浓多少有些赧然,偷偷打量四周,才发现此处陈设简洁而精致,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奢华,唯独窗户皆是透玉镶嵌,隐隐能看出价值不菲。
晌午的晴光透过这玉质的窗棱,折射出清润的天光,迤逦在那芝兰玉树的男子身上,浮起一层淡薄的迷蒙之色。楚璃一身单衣,就坐在紫檀木八仙桌旁,面前还放着一个空药碗,可以想见伤势未愈。
微浓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之上,那只手被牢牢裹在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之中,青绿色的药汁渗透出来,仿佛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残忍。
不等微浓开口询问伤势,楚璃已率先叹道:“这些日子,委屈公主了……”
微浓摇了摇头:“我有什么可委屈的,也没有缺衣短食。倒是殿下您……”
她话没说完,已流露出担忧之色,担忧之中又添愧疚,关切问道:“您的伤势……”
“不碍事。”楚璃虽有些虚弱,但精神尚好,回道:“我没有大碍,不过以后右手会吃力些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微浓却明白言下之意,什么是“右手吃力”?她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泪来,自责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为了接我看灯展……您也不会……”
“与你无关。”楚璃蔼声安慰道:“这只是个意外,不要自责。”
微浓仍旧摇着头,流泪不止。
楚璃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渐渐蹙起眉峰,问道:“上元节那天,你突然抱恙失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微浓如实答道,“那日您走后不久,我便开始腹中绞痛,又没有什么其它病症。原本并无大碍,只可惜……当天值守的御医醉酒误事,用错了药,因而延误诊治,致使我未及赴约。”
话到此处,她才抬手拭去泪痕:“我派了侍卫去向您解释,难道他没有对您提及缘由吗?”
“侍卫?”楚璃沉默片刻:“我没有见到什么侍卫。”
“什么?”微浓大为诧异。
楚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越发凝重,看着她认真回道:“我确实没见到你的侍卫,倘若知道你无法赴约,我便不会独自离开城楼了。”
听闻此言,微浓震惊不已。她一直以为,楚璃是在半路遇上了传话的侍卫,未能及时返回北城楼才会碰上意外;又或者是他担心自己的病情,想要回宫探视……
“那名侍卫呢?”楚璃立刻问出关键所在。
微浓愣了一愣,如实道:“那天赶上我腹痛,后来又听说您在灯展上出事……我根本无暇顾及那名侍卫。这几日我又一直……被禁足在毓秀宫,也没有再见过他。”
楚璃静静听着,英挺的眉峰越发紧蹙。
微浓还以为他是不相信,连忙又说:“初一可以为我作证的!我是派她去传话的!不然我去问问她?”
闻言,楚璃的目光忽然变得深晦莫测,低声道:“她是燕宫之人……”
燕宫之人……某种猜测在微浓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有些缕不清楚,半是茫然半是忐忑:“您这话……什么意思?”
楚璃默然不答,良久才问:“安嬷嬷可能为你作证?”
安嬷嬷,正是毓秀宫的主事嬷嬷安桂如。微浓极力回想当时的场景,奈何早已想不起这些细枝末节,只得无措地回道:“我不知道,当时我真的腹痛难忍,什么都记不得了。或者,您直接宣安嬷嬷问一问?”
楚璃对此不置可否,只问:“你被禁足以来,安嬷嬷对你如何?”
微浓有些黯然,抿唇不答。
“那就不必再问了,看来她也怀疑了。”楚璃话语沉凝。
“怀疑什么?”微浓似懂非懂,睁大双眸:“难道她怀疑我提前知情?怀疑我假装腹痛?借口不去赴约?”
这一问,换作楚璃不答。
微浓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气恼地道:“不行,我得找她问清楚!那晚我腹痛之症她是看在眼里的,她凭什么怀疑我!”
“坐下!”楚璃立刻用左手按住她:“你腹痛之时,可有伴随其它症状?当时御医怎么说?”
这件事微浓还是记得的,便如实回道:“没有,只是腹中绞痛。当时那两个御医也喝醉了,说不出什么来。”
“这就是了。你若伴有呕吐,还会逼真一些。若单是腹痛,又没有其它症状,不怪安嬷嬷怀疑你伪装。”楚璃停顿片刻,郑重解释道:“不过她也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真凭实据,一旦你去当面质问,将此事戳穿,很多事情便无法挽回了。”
微浓被他说得迷惑不解:“那你呢?殿下你也怀疑我吗?”
“没有。”楚璃斩钉截铁下了判断:“你应是被人利用了。”
“被谁?”微浓立即追问。
楚璃却不肯再答了,只道:“我不会妄加揣测,更不会说出任何未经证实的话。这只会加重你的负担。”
微浓仍旧似懂非懂,她只觉得眼前像是有一层迷雾,很薄很淡,可她拨不开也挥不散,这种感觉很糟糕。
“王上会处置我吗?”她想起这件迫在眉睫的事。
“不会。”楚璃脱口而回。
这句话总算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不禁暗暗下定决心:“我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的!那个侍卫,还有,我的腹痛之症……”
“不必了,该查的都查过了。”楚璃摆了摆手:“那群乱党就像凭空出现,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们也并非要取我性命……整件事情,更像是在扰乱人心。”
“那怎么办?那个侍卫呢?我去把他找来问话!”微浓再次站起来,执意要去追究。
“还能找得到他吗?”楚璃毫不客气地浇了她一盆凉水:“这半个月里人心惶惶,他要么已经遇害,要么已被人灭口,要么早已逃之夭夭了。”
微浓的心霎时一凉,看着楚璃,不知该如何接话。她不甘,她气愤,更是惶惑与不安。
楚璃清透的目光落在她面容之上,与她对视片刻,突然问道:“你想回燕国吗?”
“什么?”微浓没有反应过来。
“你若是担心自己的处境,我可以立即派人送你回去。”楚璃一字一顿,认真说道。
相比之前所有的话,这一句才最让微浓心凉,也最让她惶恐。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楚璃,轻声质问:“你想让我走?”
“不想。”楚璃坦然分析:“送你走,对楚燕邦交、对你的清誉都很不利……我不想送你走。”
“那你为何要如此问我?”微浓已开始情绪激动。
楚璃再次蹙眉,试图解释:“我是在为你考虑。抛开家国,只考虑你的个人安危。”
“你不是说,王上不会处置我吗?”微浓仍旧不能相信,双眸之中隐有泪意:“事情还没有查清楚,难道就要给我扣上一个罪名?”
“你冷静一点,”楚璃上前握住她的手,予以安抚,“有我在,父王绝不会贸然处置你。但那些暗处的人……我怕你会再被他们利用。”
微浓闻言打了个冷颤,面色瞬间苍白。
楚璃见状更加担心:“我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万一你撑不下去……”
“我为何会撑不下去?!”微浓甩开他的手,倔强地回绝:“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知情就是不知情!我若是一走了之,才会让人说我心虚!”
她不能走,她不能背着这黑锅离开!她才刚适应这里,她才刚要忘记聂星痕,她怎么能回去!她还要做太子妃,还要做楚王后,她还没有风风光光地站在那个烂人面前,她怎么能回去!
她要比聂星痕过得更好!她要活得更加有姿有彩!在没有做到之前,绝不灰头土脸地回去!
许是她的神色太过坚定决绝,楚璃似也被她感染,渐渐目露几分欣慰之色:“你真的愿意留下?”
“愿意!”微浓擦了擦眼角泪痕,毫不犹豫。
“既然如此,嫁给我。”他看着她,郑重其事地道:“做我的妻子,成为楚太子妃,绝不会有人敢再怀疑你,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