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以为然地耸肩,“这算什么?比这更严重的伤我都受过。”他拆开盖子,将消毒水全倒在伤口上,像是不疼一样,却唯有他深锁的眉头才能看出他有多么的隐忍,那泛红一片的伤口,隐隐可以看见里面血色的肉,看得宋小檩忍不住也跟着疼了起来,紧紧皱着眉头,仿佛那伤口就在她的身上。
“好疼呀……”
段易丞:“……”这伤口他妈在老子身上,你喊什么疼???
等伤口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后,她撕开创口贴的胶带,半跪下来,凑近他,小心翼翼地把创口贴贴在他的额头上,那里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冒着一星半点的血渍。
女孩清秀的面容突然近在眼前,她的皮肤很好,白里透红,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双眸漆黑却又明亮剔透,显得认真,长长的睫毛在月色的映衬中扫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以及扑鼻而来的她身上洗衣液的清香。
这骤然靠近的距离,让不善言辞的冰冷少年一瞬慌了神。
下一秒,他猛地推开她,一手扯下创口贴,呼吸都有些重,口气很差,“谁他妈在脸上贴这玩意,多娘气。”
宋小檩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你干嘛用这么大力推我?”
“那你干嘛……突然靠得这么近啊?”
“我帮你贴创口贴啊。”
段易丞语气生硬,“不用。”
考虑到他今晚救了她一命,她态度终是软了下来:“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他仍旧没好气地答,“我没那么娇气,况且也不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就好了?
她表示怀疑,那伤口都翻了肉,这还不严重啊?
难道他口中的严重,是指非住院不可的那种严重?
“阿蓝阿姨看到了,不会心疼吗?”
他垂下眼,有几分落寞,“我不会让母亲看到的。”
混着无边夜色,那语气格外的沉重。
宋小檩也坐到花坛边上,就在他的旁边,她朝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最纯粹的、没有夹杂着一丝利益的笑容,恍若吹散了寒风,温暖了人心:“段易丞,谢谢你。”
顷刻间,他的整颗心猝然毫无防备地酥软得一塌糊涂。
不是她谢谢他,而是他谢谢她。
谢谢她,赐予了他新的生命,让他也有了人的温度。
谢谢她,连老天爷都将他抛弃了,他是地狱里行尸走肉的人,拖着一副残缺的身躯日渐堕落于无尽的深渊中,像见不得光的烂蛆,他原以为这辈子便也如此浑浑噩噩地过去了,生与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可因为她,他又得以重新回到人间、重新沐浴于光明之下,将那暗无天日的过往全都抛在后头。
段易丞安静地凝望了她片刻后,忽然抬头看月亮,可惜天色不好,连月亮也藏了起来,他勾了勾唇,眼里一抹兴味,“你挺猛的。”
“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打架的时候。”
哦……那一铁棍啊……
回想起她冲出去挥棍的那一幕,耳边似乎还一同响起了那一声骨髓碎裂的声音……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救命,好疼的感觉。
她撇撇嘴:“我当时没想太多,我就想着我们能逃出去……”
“有老子在,千军万马,我也能带你一起逃出来。”他整个人懒懒地向后靠去,闭目养神中,连声音都闲散了几分。
宋小檩却猛然想起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额……”段易丞蓦然从闭目养神中坐起,挠挠头,难得的有些尴尬,随便一句话搪塞过去,“我就……碰巧看见你了。”
不过,的确是碰巧看见她和许佳怡一起从商场出来。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脑抽了还是怎么了,反正就偷偷摸摸地跟上去了。
后来,许佳怡搭班车走了,她自己一个人拐进了小路里。
那条路,四周刚拆了房子,人都搬走了,前几日有挖掘机不小心铲到了电路,连路灯都坏了好几盏。
她胆子可真大啊,还敢走这么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
许是出于担心,他准备在后面偷偷跟着,护送她回家。
正巧,看见了那几个混混,一脸色眯眯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了什么后,先他一步跟在了她的后面。
他大抵猜到了这群混混在密谋着什么,而她面临着危险。
混混一路跟着她,他一路跟着混混。
可他明明在场,却没有在她惊叫救命的第一时刻立马冲出来,恍若那时她在水中挣扎,而他隔岸观火。
他认为,他的心还是坏的。
他是自私的。
他想,在她万念俱灰之时,他的出现,于她的心中如同神明一般耀眼吧。
真可笑,他可笑的自尊心啊!
“可是……”
段易丞打断她的话,把握主动权,“你是傻子吗?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还敢走小路?”
果然,宋小檩一时语塞,心虚了:“我……我很久没走这条路了,之前还没拆房,有灯火有人烟的……谁知道……而且,我本来也想原路返回去,在公交站等陈叔叔来接我的……”
“蠢。”
她朝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晚风不刺骨,甚至还很温柔。
他抬头,望见了终于从浓墨的深色中探出头来的皎洁的月亮,挂在半空中,掩着乌云,有一瞬竟让他有一种伸手可触的错觉,连同星星也一起冒了出来,似铺成了一张捕梦网。
“对不起。”风吹过她的耳旁,连同他沙哑的声音也一起传了过来。
这三个字,始料未及。
宋小檩微愣,抬头看他,却见他的神情是从未见到过的真诚。
那一瞬,她好像知道他为什么道歉了。
她看着他,眼底有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冷漠,“我不会说没关系的,因为有关系,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原谅过你。”
尽管不恨了,但曾经伤害了就是伤害了,并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忘掉的,时间记得、她的心也永远记得。
段易丞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他的眸色与黑夜融为一体,看不清表情,只听他笑了,又像没笑,“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有原谅我。”
“不过,虽然我没有原谅你,但我从一开始就不愿相信你是传言里那样坏的一个人。”
“为什么?”
她低头思考了一会,淡淡道:“因为我们都淋过雨啊。”
因为淋雨,所以懂得淋雨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