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要想再见上段易丞一面,太难了。
毫无意外,宋小檩被拦在了门口,那几个小警官死活不让她进去。
关键时刻,陈管家驱车来了。
她仿佛看见了救星。
那时候,她一心只想着去见段易丞,从而忽视了陈管家不太清朗的脸色。
最后,在她的百般请求之下,陈管家还是答应了。
依旧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很快,段易丞被满不情愿地带了进来,他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甚至是不耐烦,嘴角勾起了抹嘲讽,“宋小檩,你他妈是听不懂人话,还是……”
“啪——”
突如其来的一声,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他瞳孔一瞬睁大,眉间的暴戾若隐若现,有些不可思议:“你……”
这一次,宋小檩绝不会一而再三地容忍他恶劣的脾性,他说的一句句再也无法将她激怒,因为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他开玩笑了,所以只能果断又直接地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力度之大,连她的整只手都隐隐作痛,但顾不上疼,她用比他更为讽刺的口气说道:
“是,你是失去了母亲,你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了、无法活下去了,但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失去了母亲,苦的人有千千万万,你想想我,我在年纪比你还要小的时候就已经早早失去了妈妈,但本是无依无靠的我不也好好地活了下来?因为我遇见陆景衍,所以我感恩陆家,比起我,你至少还有一个亲姑姑日夜为你四处奔波,你不是举目无亲,你明明还可以有一个家的,八岁的我都懂得要心怀感恩,可十八岁的你为什么就不懂得感恩呢?明明人就不是你杀的,你却要为真正的杀人犯去坐牢?真是可笑啊,阿蓝阿姨竭尽一生都想让你过上好的生活,你倒好,趁着她不在把自己送进了监狱,你让当初她一笔一画写下的祈福都成了荒唐的笑话,死后你还有什么脸去见她吗?你难道不知道坐过牢这三个字于一个人而言是多么大的污点吗?你不想清清白白的去见自己的母亲吗?阿蓝阿姨最大的心愿,无疑就是盼着你终有一天事业有成,但而今的你真是让人失望透顶。”
宋小檩亲眼看着段易丞的眸中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又一点一点地涌上热泪,她明白他动摇了自己内心坚定已久的某个信念,也许在这一刻突然崩塌得无存,他热烈地爱着自己的母亲,可她偏要用母亲来残杀他的意志力,虽然残忍,但这是唯一能让他清醒的办法。
给了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寒假前,你对我说,你要考华大,你都忘记了吗?”她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像一片羽毛轻轻刷过他的心尖,“我知道,阿蓝阿姨的离世一定令你感到痛不欲生,可是每个人在受够了苦难以后都还是要热泪盈眶地向前走,不是吗?我知道杀死李项的人不是你,而是汪成润那三个人,他们罪恶至极,你确定要为这样的人渣甘愿违背自己的意愿和母亲的遗愿,再次堕入暗无天日的地狱?”
“你……你怎么知道李项是被汪成润……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段易丞眉头紧皱,显然对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感到非常的难以置信。
此刻,时间正从指缝中分分秒秒地流逝,她没空搭理他的好奇,直接无视他的问题:“你不需要管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只要回答我,你是真的确定要进去坐牢了?别忘了,我始终相信你没有杀人,阿美阿姨也是,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允许你做这样的蠢事。”
“我、我……”段易丞的一双眼,飘忽得厉害,他没再像之前那样坚持己见,甚至在不甚寒冷的季节里,额头上竟然渗出了细密的汗,似进退两难,困于抉择,他还没有完全冲破心里的那道阻碍与束缚。
她趁热打铁,“还剩下最后的七分钟,命运永远是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如果你想清楚了,就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给我听,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地把你从这座牢笼里救出来。但如果你还是固执地想要往下堕落,那么我们确实没有必要再见面了,我会当做你死了,把你遗忘在岁月里。”
那时,深陷进地狱里的他不曾想,都事到如今了,他都这样堕落了,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的无药可救,可居然还会有一双手牢牢抓住他的手,从指尖弥漫而来的温热,令人向往,她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他,将他带回人间,他本来已经心死了,可这一刹那,又死灰复燃,他忽然就有了对未来的一丝憧憬,他彻彻底底地动摇了。
沉默几秒后,段易丞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眼里布满红血丝,他最终选择了生的渴望,那沙哑的喉咙一字一句地把残忍的真相铺展在这个黑白的世界里——
“二月初,我随小姑回到了凤尾村……”
~
原本是漫长的冬季,热闹的春节,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
可今年,
这家家团圆的大年三十,却注定是段易丞十八年的人生当中最痛的一天。
这一天,他永远失去了母亲。
最爱他的、也是他最爱的母亲。
母亲,是他荒芜的人生里,唯一的光。
他一直在为母亲而活,母亲便是他的全部信仰。
但母亲走了,得癌症离世的。
死前,母亲躺在那张破旧的木床上,两边的门窗都关不紧,风一阵一阵地灌进来,她枯瘦的手紧紧握在他的手背上,那粗糙的老茧磨得他生疼,在弥留之际,她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听不清在说什么,却听得清她一直在呢喃着他的名字“阿丞、阿丞”,声声喊得痛苦,又喊得绝望,平日里那癌症生生折磨着她的五脏六腑,她都死命咬牙坚持了下来,可唯独在快要离开人世间的时候,她最牵挂的、最放心不下的仍是她的阿丞,那时,从不轻易落泪的他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他的母亲辛苦劳累了半辈子,她还没来得及享福,他还没来得及尽孝道,他曾经以为与母亲还会有无数个的明天,可是,没有了,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了。
母亲走了,光没了,信仰也没了,就像庙宇里没了神佛。
他活着的意义,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