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段易丞皱起了眉,一双眼阴郁地盯着她,虽然心里清楚地知道她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但嘴上却不说,“什么意思?”
宋小檩倒是坦然地笑了笑:“在学校里,你还可以问我学习上的问题,但离开学校后,从此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吧。”
同学情。
仅仅而已。
他是知道的。
今天,她一直心不在焉,心里像是藏着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吃糖的小孩突然没了糖吃,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不习惯,更是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了兴致。
后来,他想,她能从汪成润的手中把他救出来,一定又是因为陆家的关系吧,她只是在他与陆景衍当中,选择了陆景衍,放弃了他。
可想到这里,他不禁想笑,自嘲的笑,笑话自己活像个见不得人的小丑。
他还没自作多情地认为,自己值得被选择。
所以,被放弃,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为他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足够了啊。
做人,不能太贪心。
这是母亲生前,一直在告诉他的道理。
风停,风起,枝叶沙沙作响。
段易丞望向地上被阳光折射下来的两道一长一短的影子,明明靠得很近,可实则毫无关系,既虚幻又缥缈,如若梦境,永远也无法触摸,这才是最遥远的距离。
他苦笑,心里骤然觉得很疼,如同被细长的银针扎得一缕一缕的抽疼,像被折了翅膀的鸟,没了飞翔的本领,万念俱灰之下,皆是一片黑白的世界。
果然,爱与恨同罪。
不爱亦不伤,爱了就一定会伤。
忽然,他犯了烟瘾,喉咙痒痒的,又想抽烟了,但直到把手探进空落落的口袋里,才猛地记起,被关进看守所的这一个月,他连雾都没碰着连味都没闻着,又哪里有烟可抽。
良晌后,段易丞垂下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石子,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母亲曾说,她很感谢有你的出现,替她了却了心结,陆锡文的这件事一直是她的一个心结,她半生都在等陆锡文的道歉,感谢你,让母亲了无心结地走了,这起码不是一个遗憾。”
再次谈起母亲的离开,他没再那么失控,可也不是选择遗忘,只是重新拾起了好好生活的勇气。
他能坦然面对自己曾经最绝望的事情,宋小檩于心底为他开心,“我也要感谢阿姨替我找回了缺失已久的记忆,所以,很多东西都是相互,不必多言道谢一词。”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他朝她勾唇一笑,笑意很浅,显得漫不经心,“那就如你所愿,从此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吧。”
说完,段易丞转身离开,但那轻佻不羁的眼神之下,竟然藏有淡淡的泪意。
“段易丞。”她叫住他。
他没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你一定可以考上华大的。”
“嗯。”他依旧没回头,只是向后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头也不回地毅然决然地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下个街道。
这孤独又落寞的背影,让宋小檩有一瞬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但是,没有办法。
她可以失去任何东西,却独独不能失去陆景衍。
***
时间,一寸一寸于指缝中流逝。
转眼一晃,已是三个月以后。
高考,也如期而至。
十几年的努力,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为之付诸了全部的心血,宋小檩那么拼命地读书,穷其一生也只是为了追上一个陆景衍。
终于,考完了,结束了。
天色朦胧。
她回到家时,太阳还没有下山。
别墅前停了辆黑色轿车,远处是落日余晖,天边被晚霞晕染得一片通红,像谁打翻了颜料,成诗又成画。
她心底骤然涌上一阵惊喜。
陆景衍回来了?
他回来了吗?
两个月前,他突然不辞而别。
连打电话过来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听陈管家说,他去了遥远的S市,隔着一汪海洋,几千里的路程。
可纵使路程再远,也阻断不了她日渐思念成疾的爱意。
十二年了。
陆景衍第一次缺席了她的生日。
十九岁的生日。
他错过了。
但他从S市寄回来了一份礼物。
是一盏月球明灯。
起初,宋小檩还愣了愣,一时没能理解这个礼物的含义。
可一瞬,她的脸又蓦然热得发烫。
小时候,年幼无知的她总是说自己是从月球下来的仙女。
如今记起来,真是羞耻极了。
但没想到,他还记得啊。
与月球明灯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封信。
信里,只有一张卡纸。
空白处的地方,他用黑色笔墨工整地写下了一句话,如同一卷最唯美的画轴,在她乌黑透明的瞳仁中,缓缓铺展开——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
“小宋,你考完啦?”
陈管家乍然降至耳边的声音,把宋小檩吓了一跳,也让她从回忆中惊醒过来,“陈……陈叔叔,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取份重要的文档。”
见她灼热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屋里看,全然一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模样,陈管家便一眼看穿她心底的意图,笑着说:“别看了,大少爷没有回北城,他还在S市。”
“哦……”头一次,被人揭穿了心思,她没觉得半分的忸怩,因为难过与失落早已吞没了情绪,哪里还顾得上拘谨。
“明日我启程回S市,你要不要一起?”
“啊???”宋小檩愣住,可下一秒,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却渐渐焕发出了色彩,像原本枯死的漫野春风一吹,又万物生长,她隐隐满怀着期待地问:“我、我也可以去吗?”
陈管家笑得眼角的褶子轻皱,“当然可以了,你也考完试,刚好放了假,反正在家里也是清闲得很,不如让大少爷带你去S市逛一逛,况且,我可听吴嫂说了,这两个月你天天望着窗外发呆,你也想大少爷了吧。”
被击中心口,她无从辩驳,绯色的红一路从耳根漫延到脸颊,心里早已是欢天喜地,面上却还是很矜持,“我、我收拾行李去了。”
落荒而逃……
那时,宋小檩想,
书上写的,落难的船于夜黑雾起的朦胧深海里徒然望见了不远处明亮的灯塔,这种雀跃,比起她的雀跃而言,也不过如此吧。